“奋进号”那面老旧却坚韧的主帆,兜满了东南方向送来的、持续而稳定的海风,如同鼓胀的胸膛,推动着这艘伤痕累累的渔船,在蔚蓝无垠的海面上,划开一道洁白的、笔直的航迹。柴油机在耗尽了最后几滴珍贵的燃油后,早已彻底沉默,此刻,唯有风与帆,木头与海浪的摩擦声,交织成一首单调却充满希望的归乡曲。
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如同这艘船一般,沉默而专注。曹云飞和老范船长轮流守在那个用木板和铁丝勉强固定的应急舵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罗盘(幸好这个没坏)和远处的海平线,凭借着老范几十年积累的、近乎本能的航海经验,以及曹云飞冷静的判断,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帆的角度,努力让船只保持着向西北大陆方向前进的最佳航向。他们都知道,此刻任何的疏忽,都可能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让他们再次迷失在这茫茫大海之上。
靳从起、大壮、二狗等人则负责轮流了望。他们站在船头最高的地方,或是攀在桅杆上,如同雕塑般,用那双被海风与期盼灼烤得干涩发痛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空阔的海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是陆地的阴影,或是过往船只的烟迹。于小海则负责照顾伤员,给王老海、耿老四和柱子喂水、擦拭身体,检查伤口是否因颠簸而恶化。船舱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药草味和海洋的咸腥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对生存的极致渴望。
时间在日升月落、星辰转换中缓慢流逝。白天,烈日灼烤着甲板,带来难耐的饥渴(淡水被严格定量分配);夜晚,寒气伴随着海露侵袭,让人蜷缩在单薄的皮毛下瑟瑟发抖。熏制的巨鱿肉干虽然提供了基本的能量,但缺乏蔬菜和维生素,让不少人的嘴唇开始干裂,牙龈隐隐出血。这是一场对意志和生理极限的残酷考验。
然而,希望,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火炬。每当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仿佛就离家的方向更近了一步;每当看到有成群的海鸟从头顶飞过(海鸟通常不会离岸太远),众人的精神便会为之一振。
就在船上的淡水即将告罄,压缩饼干也所剩无几,连意志最为坚定的曹云飞心头都开始蒙上一层阴霾的第三天下午,负责了望的靳从起,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变了调的叫喊,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陆……陆地!是陆地!前面!是陆地啊——!”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点燃了整个“奋进号”!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涌向船头甲板,挤在船舷边,踮着脚尖,朝着靳从起手指的方向拼命张望!
只见在遥远的海平线上,在那水天相接之处,一道绵长的、青灰色的、如同巨龙脊背般的阴影,清晰地横亘在那里!那不是幻觉,不是海市蜃楼,那是真真切切的、承载着他们所有思念与期盼的陆地!
“是辽东半岛!是咱们的家啊!”老范船长激动得老泪纵横,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船舷,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回家了!咱们真的回家了!”于小海跳着脚欢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就连躺在船舱里虚弱不堪的王老海、耿老四和柱子,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到家了……可算……可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