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唇角扬起一个略显夸张却足够灵动的笑容,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嗓音戏谑道:“早啊,程老板!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啊!”
程逸果然被她这刻意扮出的孩子气模样逗笑,眼神里的温柔又加深了几分,从善如流地回应:“早,我的老板娘!新年快乐,大吉大利,今年我们一起发大财。”他体贴地没有追问她方才瞬间的僵硬所为何来,只是自然地转身,假意去为她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巧妙地留给她一片整理情绪和仪容的私人空间。
收拾完毕,叶童与程逸依照香港年初一的传统,默契地挽着手臂,扮作恩爱夫妻的模样出现在一众长辈面前。祖宅内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处处洋溢着家族团聚的热闹气氛。他们一同向程家的长辈们恭敬拜年,说着“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的吉祥话;活泼的侄儿侄女们也纷纷跑来,笑嘻嘻地磕头讨要利是,程逸便笑着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逐个派发。一家人围坐在丰盛的早餐桌前,享用着象征吉祥的贺年菜肴——鱼生、发菜蚝豉、各式点心,席间言笑晏晏,气氛看似和乐融融。
直到这喧闹的早餐时间结束,叶童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悄悄按下电源键,屏幕骤然亮起,瞬间被接连不断的未接来电提醒和短信通知淹没——密密麻麻,全是阿芝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指尖微微颤抖着点开详情。那么多通未接电话,提示音间隔极短,清晰地透露出拨打之人当时的焦灼、不安与迫切。叶童的心瞬间被强烈的愧疚和心疼淹没,仿佛能看到阿芝一遍遍拨打她电话时的慌乱模样。
然而,那张刺眼的合照和随之而来的委屈与愤怒,又立刻将这丝心疼压了下去。“可是…我就是很生气!”她赌气地想道。此刻身在祖宅,厅堂里、走廊上到处都是亲戚族人,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不敢与阿芝通话——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怕哽咽的声音、泛红的眼圈会泄露天机,怕那些精心掩饰的秘密会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轰然倒塌。
于是,她强压下立刻回拨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默默收好。她决定先应付完眼前必须的场面话和周旋,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一个清静无人的角落,一个能不被任何外人打扰的环境,再好好地、彻底地,打电话跟问阿芝问个明白。或者就直接去找她,当面问清楚。
夜幕低垂,维港两岸灯火璀璨,花车在喧天的锣鼓与音乐中缓缓巡游,将节日的氛围推向高潮。然而,这满目的繁华与喧嚣,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无法真正触及阿芝的内心。她机械地跟在孩子与家人身边,目光却一次次失焦地落在手机漆黑的屏幕上,期盼着那个名字能骤然亮起,带来一句解释或问候。
就在她又一次心神不宁地抬眼望向涌动的人潮时,目光却猛地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攫住——不远处,叶童正亲昵地挽着程逸的手臂,侧头与他笑语,两人姿态亲密,在流光溢彩的灯火下显得登对而甜蜜,仿佛一幅和谐圆满的画卷。
阿芝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骤然褪去,血液在那一刻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心口传来的一阵尖锐的刺痛。
几乎在同一时刻,叶童也看见了阿芝,以及她身旁那位名义上的丈夫。昨夜那张“同床共枕”的照片所带来的刺痛与背叛感,与此刻眼前这“全家和睦”的视觉印证瞬间叠加,如同海啸般淹没了她。一股混合着赌气、醋意和受伤自尊的情绪猛地窜起,驱使着她率先扬起一个异常灿烂、却丝毫未渗入眼底的笑容,故意提高了嗓音,用足以让周围人都能听见的热情声调招呼道:
“新年好啊!黄——太——太!”
这声刻意拖长的称呼,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无比地狠狠刺进阿芝的心脏。她的脸色骤然失去血色,指尖下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依靠那一点锐利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摇摇欲坠的镇定。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回以一个同样客气而疏离的浅笑,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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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程…程太太。”
站在一旁的老黄,将这两个女人之间这短暂而诡异的交锋尽收眼底。看着她们用最亲密的称谓将对方推得最远,用最灿烂的笑容互相施加着最冰冷的伤害,他的嘴角几乎难以抑制地想要上扬——他那张深夜发出的照片,果然如同一颗精准投下的石子,在这两人之间激起了他最想看到的、痛苦的涟漪。
两人没有再有多余的言语,如同陌路般错身而过,汇入各自看似圆满的家庭队伍。就在转身背对的那一刹那,阿芝强撑的镇定土崩瓦解,滚烫的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她慌忙低下头,假借整理围巾,用指尖飞快又狼狈地揩去颊边的湿润。
然而,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紧紧追随着那个离去的身影,每一秒都牵扯着心口的抽痛。
另一边的叶童,在吐出那声“黄太太”的瞬间,就后悔得如同亲手将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强烈的酸楚和窒息感让她再也无法在原地多停留一秒。她匆匆对身旁的程逸低声道:“人太多了,有点闷得喘不过气,我想先回去。”
程逸是何等洞察世事的人,他早已将老黄的表情以及两人之间那诡异又痛苦的暗涌看得分明。他没有点破,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了然地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体贴:“好,回去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自己。” 他明白,此刻她最需要的,绝不是他的陪伴。
叶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喧嚣鼎沸的人群,将丈夫、家庭和所有节日的热闹彻底隔绝在身后。强撑了一整天的笑容彻底崩塌,眼泪在转身的瞬间就已决堤般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泄出一丝哭声,任由泪水疯狂地模糊视线,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唯一能容纳她所有脆弱的角落——那间没有外人打扰、只弥漫着她与阿芝气息的爱巢。
阿芝远远望见叶童那破碎不堪的背影和踉跄的脚步,心如刀绞。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明明昨夜还在烟花下相拥,才隔了几个小时,竟已天地变色?强烈的担忧和想要问清楚的迫切瞬间压倒了一切。她立刻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匆匆摆脱家人,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叶童离去的方向。
当看到她最终转向那条熟悉的、通往她们爱巢的道路时,阿芝揪紧的心才仿佛找到了一丝依托,悄然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她去的,仍然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地方。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惊醒了蜷缩在沙发上无声垂泪的叶童。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阿芝正立在那里,周身裹着未散的寒意,眼底却盛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阿芝一眼便捕捉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快步上前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声音里满是心疼的慌乱:“宝!你怎么了?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叶童却用力挣着要推开她,语气冷得像结了冰,还带着明显的赌气:“黄太太,您来了?”
这声刺耳的称呼让阿芝心猛地一沉。她捧起叶童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声音因急切微微发颤:“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我们到底怎么了?叶童!”她眼底写满真切的困惑与痛楚,完全不懂不过隔了一夜,两人之间怎么就像横了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叶童只是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没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是什么意思?”阿芝捧住她的双肩,望进她失魂的眼底,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叶童,你告诉我啊!没怎么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叫我‘黄太太’把我推得这么远?你就这样…不要我了吗?”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就算你真的不要我了,也总得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舍弃,我们的感情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