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老程远远望见叶童归来,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停,便敏锐地察觉出不同——方才离去时那层隐约的紧绷和黯淡已悄然消散,她的眉眼舒展,唇角甚至噙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松快。他心下稍沉,但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宽慰漫上心头,便也不多问,只体贴地伸出手,温厚的手掌轻轻揽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叶童没有抗拒,顺势倚近了些。两人便如此依偎,默然融入了眼前那片绚烂光影与喧腾人潮之中,仿佛共享着一份无言的默契。
待最后一辆花车的华彩渐行渐远,喧嚣的锣鼓声缓缓沉淀,深邃的夜空已彻底笼罩了城市。闪烁的灯河渐次熄灭,意犹未尽的人群如潮水般四散流入街道的脉络。他们随着人流缓缓移动,最终也朝着各自家的方向走去,夜色在他们身后温柔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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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洗漱后,两所房子仿佛约好了一般,先后陷入了夜晚特有的沉寂之中。
阿芝和老黄一前一后走进卧室。由于老两口尚未离开,他们不得不继续维持这表面夫妻的戏码,共享这间不再亲密的卧室。今夜,老黄显得格外“自觉”,几乎可称得上是殷勤地抢先一步打开柜门,掏出备用的被褥,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忙乱。“阿芝,你睡床,我今晚还睡这里”,他声音有些发干,没敢多看阿芝一眼,就背过身去,迅速地铺展被褥,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慌张。他生怕多一秒的迟疑都会引来阿芝的开口,怕她冷静地叫出他的名字,要和他“谈一谈”。
阿芝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到床边躺下,翻身背对着他。
黑暗中,他们各自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打破了这脆弱的寂静,惊动了对方。窗外细微的风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反而更衬得房内的空气凝滞如胶。
老黄紧闭着双眼,眼皮却止不住地轻颤。他全身的感官都紧绷着,竖着耳朵捕捉身后床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动静——被褥的摩擦声、轻轻的呼吸声……任何一点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以为阿芝就要转身发难。他的心悬在半空,那份害怕被质问、害怕摊牌的慌张,让他连脚趾都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今夜的地铺,更像一道无声却深刻的鸿沟,横亘在她与老黄之间。它划开的不仅是物理的距离,更是将他们彻底隔进了两个再不相通的世界。
阿芝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目光仿佛要穿透模糊的天花板,看进更深的虚无里去。思绪如潮,无声却汹涌地淹没过来。
叶童那双含泪的眼睛、那个带着颤抖的拥抱,此刻无比真切地浮现在她脑海里。那份毫不掩饰的爱与在乎,让她心房最柔软的地方泛起细密的疼,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愧疚。而老黄昨夜的举动——那张精心设计的照片,像一声尖锐的号角,不仅宣告了他早已洞悉她与叶童的关系,更暴露了他危险的企图:他妄想撬开裂缝,甚至挽回一段早已彻底逝去的时光。
“这婚姻,早已只剩一具空壳了……”阿芝在心底发出一声荒凉的苦笑。一纸婚书,几份法律文书,捆绑着财产与社会关系的体面,竟成了老黄内心那片虚假希望的温床。他那不愿放手的执念,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过来。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藤蔓迟早会刺伤叶童,玷污她们之间那般纯粹而勇敢的感情,也会让她自己日日夜夜背负着“婚内背叛”的沉重枷锁,承受无声的道德鞭挞。
“是不是因为我始终没有坚决地提出离婚,才给了他这种错误的暗示和期待?”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照见了某种可能。也许,真的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不是撕破脸的决裂,而是一种既能护住孩子不受风波波及,又能彻底熄灭老黄所有幻想、保全所有人最后体面的方式。否则,以老黄固执甚至偏激的性子,若被逼到绝境,很难说他不会选择鱼死网破。到那时,她和叶童小心翼翼、苦心经营的一切事业与声名,都可能在这场风暴中摇摇欲坠。
“我自己可以跌入尘埃,粉身碎骨也无所谓,”想到这里,阿芝的心猛地一缩,泛起尖锐的刺痛,“但叶童绝不能……”叶童是那样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星辰,她天生就该站在璀璨之处,她的才华应该被更多人看见,她的前途理应铺满鲜花与光芒。“我绝不能……成为那个亲手摧毁她的人。”
一声极轻、极缓的叹息,从她唇间溢出,消散在凝重的黑暗里。“等老人走了吧……”她默默地想,仿佛在对着自己做出一个郑重的承诺,“必须找一个时间,和他彻底地、清楚地谈一次了。”这个决定带来了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仿佛一块悬宕已久的巨石终于落下,尽管砸得生疼,却也带来了一种近乎解脱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