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赤脚提刀惊煞人,熊口余生心难安

有嘴欠的婆娘直接扬声问:“哎呦,二龙,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俩口子这是上山干仗去了?咋还光着脚丫子呢?”

张西龙脸皮一阵发烫,若是以前,他指定瞪着眼骂回去“关你屁事,瞅啥瞅!”,但此刻,他只是阴沉着脸,加快了脚步,没吭声。

他这反常的沉默,反倒让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有些意外,议论声更大了些。

“瞅见没?老张家二溜子今天咋哑火了?”

“准是又干啥亏心事了呗?你看把他媳妇吓那样!”

“啧啧,可怜爱凤那么好个闺女,摊上这么个混球……”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张西龙背上,也扎在林爱凤心上。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脖子里,脚步加快,只想赶紧逃离这些目光。

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那扇低矮的、用木棍扎成的院门虚掩着。

还没等他们推门,院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张西龙的老娘王梅红端着个簸箕正打算出来倒垃圾,一眼看到门口狼狈不堪的两人,尤其是儿子那副赤脚提刀(刀还别在后腰)、眼赤脸青的模样,吓得手一抖,簸箕差点掉地上。

“哎呦我的老天爷!二龙!你……你这又是作啥孽啊!”

王梅红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也顾不上倒垃圾了,扔下簸箕就扑过来,先是上下打量儿子,看到脚上的伤,更是心疼得直抽气,“这脚是咋整的?咋还光着脚?你拿刀干啥?你是不是又……又欺负爱凤了?!”

她猛地转向林爱凤,看到儿媳妇那明显哭过、一身狼狈的样子,心里更是认定了八九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想往张西龙身上捶:“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喝点猫尿你就不是你了!天天闹腾!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我……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若是平时,张西龙指定不耐烦地推开老娘,说不定还得顶撞两句。

但今天,他站着没动,结结实实挨了老娘不轻不重的几下捶打,低着头,闷声道:“娘,我没欺负她。”

“没欺负?没欺负爱凤能成这样?你没欺负你拎着刀满山跑?脚都这样了!”王梅红根本不信,气得眼圈都红了,“我咋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啊!一天天的就不让人消停!”

这时,屋里听到动静的老爹张改成也拄着根棍子出来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腰腿不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看到院门口这情景,眉头死死皱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又闹腾啥?!”张改成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目光锐利地扫过张西龙,最后落在林爱凤身上,“爱凤,你说,咋回事?”

林爱凤被公公点名,身体下意识地又是一颤,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看了看一脸怒其不争的公婆,又看了看旁边低着头不吭声的丈夫,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爹……娘……没、没……”她习惯性地想替张西龙遮掩,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忍耐和隐瞒,因为说了也没用,只会招来更狠的打骂或者事后更长时间的冷战折磨。

“啥没没没的!你看你吓那样!到底咋了!”张改成不耐烦地用棍子顿了一下地,显然不信她的说辞。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

张西龙看着媳妇那害怕的样子,心里堵得不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道:“爹,娘,真没事。就是爱凤上山挖菜,差点遇上熊瞎子,我正好去找她,给碰上了,好不容易把那畜生吓跑,跑得急了,脚划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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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轻描淡写,省略了其中的惊险和自己刀对黑熊的细节。

“熊瞎子?”王梅红吓了一跳,赶紧又去拉林爱凤,“哎呦!真的啊?伤着没?吓着没?”

张改成却是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上下打量着儿子:“你?吓跑熊瞎子?就你?”老爷子的语气里是十二万分的不信,“你看见熊瞎子不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还能吓跑它?编谎话也编个圆乎点的!”

“爹,是真的……”张西龙试图解释。

“真啥真!”张改成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显然认定了是儿子又犯了混,不知道咋把媳妇弄成这样,还编出个熊瞎子的故事来糊弄人,“肯定又是你喝多了耍酒疯,撵得爱凤满山跑,把脚划了,还扯啥熊瞎子!你个不上进的东西!啥时候能有点人样!”

老爷子越说越气,举起棍子就想抽他。

林爱凤见状,虽然心里怕极了丈夫,但更怕公公真把丈夫打坏了(主要是怕打坏了还得她伺候,或者丈夫挨打后又把气撒在她身上),连忙出声,声音带着哭音:“爹!真是……真是有熊!西龙他……他拦在我前头了……那熊……那熊后来自己走了……”

她这话说得磕磕巴巴,声音又小,听起来更像是被逼着替丈夫圆谎。

张改成举着的棍子停在了半空,看看儿媳妇那惊魂未定的样子,似乎又不完全像是假的,但让他相信一向混账懦弱的儿子能挺身而出刀对黑熊,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

王梅红也是将信将疑,拉着林爱凤的手:“爱凤啊,你别怕,有啥事跟娘说,娘给你做主,是不是这混球又吓唬你了?”

“没……没有……”林爱凤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没人会信。

连她自己,都觉得早上的经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敢对着黑熊咆哮的丈夫,太不真实了。

张改成见问不出什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终究是把棍子放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还不滚进去把脚洗了!瞅你那副德行!看着就来气!”说完,拄着棍子,气哼哼地转身回屋了。

王梅红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看儿子的脚,又拍拍儿媳妇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进屋,娘给你们烧点热水烫烫脚,压压惊。”

一场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

但张西龙清楚地看到,爹娘眼神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怀疑和不信任。

他知道,熊口救妻这事,在家人这里,根本就没过关。

他们宁愿相信是他又发了酒疯,也无法相信他能干出件爷们儿该干的事。

他心里苦笑,这形象,真是烂得根深蒂固了。

他默默地跟着老娘走进院子。

眼角余光瞥见东屋的窗户那儿,两个小脑袋正偷偷地往外看,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像受惊的乌龟一样缩了回去,还伴随着细微的、被捂住的惊呼声。

是招娣和来娣。

连女儿们都……

张西龙心里那点刚刚死里逃生的庆幸,彻底被现实浇灭,只剩下无尽的沉重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