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生死七秒钟

粗糙的麻布衣袖摩擦着冰冷的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方教授的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灰败的脸颊蹭过地上肮脏的尘土和……那一小撮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在灰尘里的白色粉末!那是王嫂刚才慌乱抓取药瓶时,从松动瓶盖缝隙洒落的微量毒剂残余!

王嫂根本无暇注意这些。她只是机械地、拼命地拖拽着,终于将方教授的身体挪到了墙角污秽的阴影里。她喘息着,几乎虚脱,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和蹭上的污迹。

“妈的磨蹭什么!还有这些破烂!”特务“耗子”极度不耐烦,用脚狠狠踢了一下翻倒的破竹书架,几本旧书散落出来,“都他妈扔下去!这破瓶子也扔了!拿着它发丧啊?!”他用枪管指向王嫂死死攥着的药瓶。

王嫂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要把手里的“脏东西”扔掉。

就在这松手的前一刹那!

墙角阴影里,方教授那只曾经在濒死抽搐中、无数次微弱刮擦过药瓶的手,此刻被拖动后,以一种僵硬而突兀的角度,指关节直直地指向了——灶台的方向!那里,是这简陋斗室里唯一可以称作“炉灶”的地方,一个用破砖砌成的、布满黑灰和黄褐色油垢的低矮土灶,灶膛口黑洞洞的,堆着一些冷透的草木灰。

这个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尸体摆放巧合!但在极度恐惧、精神高度紧张、又认定了方教授是“痨病鬼”的王嫂眼中,这陡然出现的、直指向灶台的僵硬手指,充满了无比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暗示!

灶!火!烧掉!烧掉这死鬼用过的东西就不会传染!烧掉才干净!烧掉晦气!烧掉长官命令必须清理掉的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瞬间在王嫂混乱的脑海里炸响!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和完成“命令”的方法!她猛地收回要扔掉药瓶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眼神却多了一丝被极端恐惧催生出的、近乎狂热的执拗。她不再看特务“耗子”,如同抓住救命符一般,攥紧药瓶,踉跄着扑向那个肮脏的土灶!

“耗子”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嫌恶地皱眉骂道:“死老太婆!你要干啥?!”

王嫂充耳不闻。她扑到灶口前,那股浓重的草木灰烬和油垢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她也顾不上脏,伸出那只没有拿瓶子的、同样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拼命地扒开灶膛口堆积的、冰冷的灰烬!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灰粉瞬间沾满了她的手掌和袖口!她要掏出点火的空间!她要烧!

就在她疯狂扒开灰烬的同时,那只紧攥着药瓶的手,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那股“一起烧掉干净”的执念,手指颤抖着,极其隐蔽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将那棕色的玻璃瓶,连同瓶底紧贴的那卷薄如蝉翼、此刻已沾染了瓶身残留血迹和灰烬的密码纸卷,死死地、深深地,一把塞进了刚刚扒开、灰烬相对松软的灶膛深处!冰冷的玻璃瓶和纸卷瞬间陷落在厚厚的草木灰里!塞进去后,她还下意识地用沾满灰烬的手,在瓶子和纸卷上面胡乱地压了几下,用灰将其盖住掩藏!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仪式,立刻抓起旁边地上散落的一把破纸(几张废弃的旧报纸和写满了数学符号的演算稿),胡乱地揉成一团,就要往还有余烬温度的灶膛里塞,嘴里神经质地喃喃着:“烧…烧掉…都烧掉…干净了…就不传人了…” 她的意图似乎变成了点燃这些纸作为引火物,然后把屋里其他“破烂”也烧掉,完全符合她脑中混乱的逻辑和执行“清理干净”的命令。

“耗子”看着这疯婆子怪异的举动——扒灰又塞纸想点火,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的行为似乎确实在“清理”和“烧晦气”,而且动作很麻利。他撇了撇嘴,注意力被地上散落的几本旧书吸引了,用脚尖拨弄着,想看看里面会不会夹着值钱东西或者可疑文件,不耐烦地吼道:“烧快点!就烧这些破纸烂木头!别他妈磨蹭!烧完把灰也他妈清理干净!一粒灰都不许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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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轩”门外,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费奥里,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笔挺深蓝色巡捕制服、留着浓密胡髭的法国人,正一脸铁青地站在最前面。他身后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华裔巡捕和两个同样制服的法籍副探长,个个神色严峻,枪口虽未平举,但手指都紧扣在扳机护圈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和那扇紧闭的红木门。楼梯口和楼下更是被更多的巡捕封锁得水泄不通。

阿贵和另外两名杜月笙的心腹保镖,如同几块礁石般稳稳地守在门口,挡住了费奥里直接破门的路线。他们的手都按在敞开衣襟下的驳壳枪柄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逾越的坚决。

“杜先生!请立刻开门!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费奥里看着门上溅落的几滴新鲜血迹(那是刚才手下强行拖拽林风进入夹层时,滴落在门框下方不起眼角落的),怒火更炽,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再次咆哮,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左轮枪套上。他身后的巡捕们顿时一阵拉动枪栓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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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

厚重的红木雕花门,缓缓从里面被拉开了。

杜月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已换上另一件干净的月白色绸缎长衫,面容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沉稳,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了雅兴的淡淡不悦。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剑拔弩张的巡捕队伍,最后落在费奥里那张怒容满面的脸上。

“费奥里总探长,”杜月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一切的嘈杂,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势,“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包围杜某这喝茶的清静之地?连法租界的规矩,都不顾了吗?” 他缓步走出门口,站定在台阶之上,目光如渊,平静地俯视着费奥里。阿贵等保镖立刻无声地护卫在他身侧。

“规矩?!”费奥里被杜月笙这反客为主的质问噎了一下,胸中怒火更盛,猛地一指楼下,“杜先生!你的人!带着大批武装特务,强行闯入我法租界辖区!公然开枪!威胁巡捕!围攻我们的岗亭!抓走我们正在盘查的可疑分子!这就是你口中的规矩?!” 他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杜月笙的鼻尖,声音因愤怒而发抖,“这是对法兰西共和国法律的严重践踏!是对公董局的严重挑衅!你必须立刻让你的人停止行动!交还所有被抓人员!否则……”

“否则怎样?”杜月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打断了他,“总探长在吓唬杜某?” 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费奥里的头顶,投向楼下远处街道上依旧在对峙的双方人马,声音陡然转冷,“你的人,在楼下设卡,无端盘查我恒社运送货物的车队,扣留我的管事,这笔账,杜某还没跟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