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回司空,水浑,只因沉渣太多。经过程公与满令君雷霆手段,如今已清明许多。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些许暗流,仍需时时警惕。”
“暗流?”曹操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你指的是那些还在念叨着‘汉室’、‘忠义’的遗老遗少?”
陈暮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在试探他对汉室的态度。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曹操:“司空,天下纷扰,民不聊生,非有雄主不能定鼎。臣之所忠,在于能结束这乱世,还百姓太平之人,在于能重建秩序,开万世之基业之君。至于名号,不过是承载天下之器耳。”
他没有直接否定汉室,却将“结束乱世”、“还民太平”、“重建秩序”放在了“名号”之上,其意不言自明。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转而问道:“依你之见,南征荆州,胜算几何?关键何在?”
话题转向了军国大事。陈暮精神一振,知道这才是今夜问对的真正重点。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容道:“荆州带甲十余万,粮草丰足,又有长江之险,看似强盛。然,刘表年老多病,诸子不和,蔡、蒯等大族各怀心思,其势虽大,其根已朽。我军新定北方,士气正盛,司空亲征,名正言顺。关键所在,一在速战,避免迁延日久,陷入泥潭;二在分化,拉拢荆州内部不满刘表或意图投诚者;三在水军,欲破长江之险,非有强大水师不可。此外,后勤保障,尤为重中之重,粮道畅通,军械充足,则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
他条分缕析,将战局与后勤关联,思路清晰,切中要害。
曹操与程昱交换了一个眼神,程昱微微点头。
“看来,将尚书台交给你,程仲德没有看错人。”曹操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南征之事,后勤乃命脉,我便将它交予你了。要人给人,要权给权,若有掣肘,可直接报我。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容有失!”
“臣,领命!”陈暮起身,郑重一揖。他知道,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也是一道不容退缩的军令状。
从曹操书房出来,已是子夜时分。初春的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脸上,却让陈暮因酒意和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独自走在寂静的回廊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袖中那方砥石,此刻仿佛重逾千钧。
曹操的亲自接见与委以重任,标志着他已真正进入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核心层。然而,站得越高,风越大,责任也越重。南征荆州,关乎天下归属,后勤保障若有半分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这不仅仅是能力的问题,更是对他忠诚、意志乃至生命的终极考验。
他回想起书房中曹操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回想起程昱沉默却有力的支持,也回想起荀彧临终前的悲凉与郗虚等人覆灭的惨状。
这乱世,便是一座巨大的熔炉,要么被其吞噬,要么在其中百炼成钢。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夜空。星汉灿烂,冷冽无声。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袖中的砥石。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镇压下心中所有的波澜。
既已承此重,便当砥砺前行,直至这天下,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