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伸手虚扶:“王郡丞不必多礼,诸位同僚请起。”他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有好奇,有观望,有敬畏,也有隐藏在恭敬下的不以为然乃至一丝敌意。
简单的迎接仪式后,王粲引陈暮进入正堂,交接印信、文书,并简要汇报了目前襄阳以及荆北三郡的大致情况,主要是户口、仓廪、赋税以及当前为南征大军供应粮草的状况。汇报的内容四平八稳,数据看似详实,但陈暮敏锐地察觉到,王粲在提及某些关键环节,尤其是与蔡、蒯等大族相关的田亩、隐户以及物资调配时,言语间多有模糊和回避。
“有劳王郡丞。”陈暮听完,并未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初来乍到,诸事还需仰仗诸位同僚鼎力相助。眼下南征在即,稳定后方、保障粮秣乃第一要务。明日辰时,召集府中所有秩比二百石以上官吏,以及城中主要军将、士族代表,于正堂议事。”
“下官遵命。”王粲躬身应下。
随后,陈暮在王粲的引导下,前往后衙官邸安顿。官邸颇为宽敞,但陈设略显陈旧,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仆役皆是府中原有之人,动作规矩,眼神却带着疏离。
夜深人静,陈暮并未急于休息。他在书房烛火下,再次翻阅徐元提供的名单以及王粲今日提交的文书。手指在“蔡瑁”、“蒯越”、“文聘”、“刘备(驻长沙)”等名字上划过,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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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的谨慎含糊,蔡家的跋扈试探,衙署官吏那种流于表面的恭敬……这一切都表明,襄阳乃至整个荆北,就像一个表面平静的泥潭,底下却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与暗流。蔡、蒯家族虽已降曹,但势力根深蒂固,把控着大量的土地、人口乃至部分水军,对曹操委派来的官员,恐怕更多是合作与利用,而非真正的臣服。文聘等荆州旧将,态度暧昧。而远在长沙的刘备,更像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
他这个“督荆北”,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是坐在了火山口上。手中的“假节”之权是尚方宝剑,但若使用不当,或自身根基不稳,非但不能震慑宵小,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他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开始写下自己初步的施政思路和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曰清厘户口,检核田亩,以实仓廪,抑豪强;二曰整顿吏治,明赏罚,立威信;三曰抚恤伤痍,劝课农桑,安辑流民,以固根本;四曰协调诸军,保障转运,疏通粮道;五曰监控江南,防范刘备异动。
写罢,他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沉静而坚定的脸庞。千头万绪,需得找准突破口,徐徐图之。
心中思绪纷杂,陈暮决定出去走走,亲身体验一下这座夜晚的襄阳城。他换上一身普通的青色棉袍,未带随从,只让两名身手最好的亲卫换上便服,远远跟在身后护卫。
冬夜的襄阳,寒意湿重,江风穿过街巷,带着刺骨的冷意。与许都的规整肃穆不同,襄阳的街市布局更为曲折,沿山势而建,青石板路湿滑,两旁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少数酒肆和旅舍还亮着灯火,传出隐约的喧嚣。
他信步由缰,走过几条主要街道。城内巡逻的兵卒队伍倒是常见,显示出军管状态下的森严。但在一些阴暗的巷口,偶尔能看到蜷缩着的乞丐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战争带来的创伤,并未因城池易主而立刻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