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悬于城门之上的利剑,比任何安抚或劝诫都更有力地稳住了襄阳城内即将失控的秩序。
夜色再次降临襄阳。白日的喧嚣与血腥似乎暂时沉寂下去,但空气中那份紧绷的压抑感,却愈发浓重。
郡守府书房内,烛火摇曳。陈暮独自坐在案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方随身携带的黑色砥石。石头触手冰凉,上面密布的细微划痕在烛光下清晰可见,记录着从官渡到襄阳的每一次磨砺。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砥石粗糙的表面,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夜的景象——冲天的烈焰,崩溃的船阵,士兵绝望的哀嚎,还有周瑜舰队那借助风势、一往无前的锋锐。
“周瑜……东风……”他低声自语。承认对手的强大并不可耻。周瑜对天时的利用,对火攻时机的把握,对己方弱点的洞察,确实达到了巅峰。而己方,无论是曹操还是他自己,都低估了冬季出现东南风的可能性,低估了江东水军在特定条件下的爆发力,也高估了连环船在遭遇极端火攻时的承受能力。
小主,
失败,是结果,更是教训。
砥石的意义,不仅在于磨砺他物,更在于自身承受万千打磨而初心不改,本质不损。顺境中的前行固然可喜,但逆境中的屹立,才真正考验一块砥石的成色。
这一次,他被打磨得很痛,几乎伤筋动骨。但核心未碎,意志未垮。他守住了襄阳的基本盘,整合了残兵,肃清了内患,稳住了阵脚。这方黑色的石头,似乎也因为他心境的沉淀,而显得更加沉凝、内敛。
“使君,许都急件!”亲卫在门外低声禀报。
陈暮收起砥石:“进来。”
信件是曹操发出的。陈暮展开细读,眉头微动。信中,曹操对水军惨败只字未提具体战况,更没有一句苛责之语。反而充分肯定了陈暮在战前“肃清奸佞,稳固后方”,在战后“临危不乱,收拢士卒,力保襄阳不失”的功绩。信中写道:“…荆北之事,一以委卿。望卿总揽军政,固守待时。已遣张辽、乐进等率精骑五千,步卒一万,星夜南下,旬日可达叶县,为卿后援… …”
没有责备,只有信任;没有空话,给了实实在在的支援(虽然还在路上)。这符合曹操的雄主性格,败了,追究无益,关键是如何挽回,如何守住底线。他将荆北这烂摊子完全交给了陈暮,并给予了最大的支持。这份信任,沉甸甸的,既是肯定,也是更巨大的压力。这意味着,他必须在这里,顶住孙权的攻势,为曹操稳住南线,争取恢复和调整的时间。
他刚放下曹操的信,又一名斥候浑身湿透、满脸尘土地冲了进来,跪地急报:
“使君!江东周瑜本部大军已离开赤壁水域,沿江西进!其先锋吕蒙部,已逼近江陵!江陵守将告急!另有探报,孙权已率后续兵马自柴桑出发,似有亲临前线之意!”
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周瑜的目标明确,就是要趁曹军新败、士气低迷之际,一举拿下荆北的核心重镇江陵,进而威逼襄阳,彻底将曹操势力逐出荆襄!
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北边是曹操沉甸甸的信任和尚未到达的援军,南边是周瑜、孙权挟大胜之威而来的滚滚兵锋。襄阳,成了风暴眼。
陈暮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他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漆黑的夜幕,看到了那战云密布、烽火将起的江陵方向。
失败已成过去,懊悔毫无意义。现在,他是钉在荆北最前沿的那颗钉子,是曹操南线最后的“砥石”。他必须在这里,顶住!不仅要顶住,还要在这绝境中,寻找到反击的机会,或者,至少为北方的调整赢得足够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肺腑间的凉意,也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眼神中,昨日大战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经历失败洗礼后愈发沉毅、坚定的光芒,已然占据主导。
襄阳之战的火焰熄灭了,但争夺襄阳的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而他,陈明远,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