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争执不下,面红耳赤,周围的匠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不敢插嘴。
恰在此时,陈暮在工坊丞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并未惊动众人,只是静静听了一会儿双方的争论。
“主公……”工坊丞欲要通报,被陈暮抬手制止。
他走到那艘还在建造中的连环舟模型前,仔细看了看,又拿起郑浑画在羊皮纸上的改良草图端详片刻。
“鲁师傅,”陈暮开口,声音平和,“你经验丰富,确保工期,此心可嘉。”
鲁沔见是陈暮,连忙行礼,气焰稍敛。
陈暮又转向郑浑:“郑匠师,立足实战,思虑周全,勇于革新,其志可嘉。”
他手指点着草图上的隔水舱设计:“此议,我看可行。水军战舰,乃将士之依托,性命所系,坚固与生存为首要。工序繁琐,可增派人手;工期延误,可调整计划。但战舰之改良,关乎胜败存亡,不可因噎废食。”
他最终拍板:“此舰,便按郑匠师改良之方案建造。鲁师傅,你经验老到,负责监造,确保工艺,若有疑难,你二人需同心协力,商议解决。我要的,是既能按期交付,又更坚固实用的战船!”
鲁沔张了张嘴,见陈暮态度明确,最终闷声应道:“谨遵主公令。”郑浑则是精神大振,深深一揖:“浑,必竭尽所能!”
陈暮离开工坊时,对工坊丞道:“新旧交融,必有碰撞。既要尊重老匠经验,亦不可压制新锐之思。如何平衡引导,使之取长补短,乃你之职责。”
是夜,书房灯下,陈暮与庞统对坐。
“市井渐复生机,军械革新亦有进展,此皆好兆头。”陈暮揉了揉眉心,“然,内部隐忧仍在。凌统虽困,其心未死;军营经骚动,裂痕犹存;新附官吏,良莠不齐;工坊之内,新旧之争……千头万绪。”
庞统为他斟上一杯浓茶,阴柔道:“主公所虑极是。然,‘砥石’之成,岂是一帆风顺?正因有这些裂隙、杂质,方能通过不断的磨砺、挤压,使其内部结构愈发紧密坚实。凌统是磨刀石,军营骚动是淬火,官吏良莠是筛选,工坊之争是激发。关键在于,我等执‘砺石’之人,需掌其度,控其火候。”
陈暮啜了口茶,苦涩提神:“度在何处?火候如何?”
“恩威并施,张弛有道。”庞统眼中闪着精光,“对凌统,困其志,磨其性,待其戾气消磨殆尽,或可一用。对军中,严纪与教化并行,有功即赏,有过必罚,更要营造‘同袍’之情。对官吏,考成法与监察司双管齐下,清廉能干者擢升,贪腐无能者汰换。对工坊,重奖革新之效,亦保障老匠之尊,以成果论英雄。”
陈暮沉吟良久,缓缓道:“归根结底,在于‘人’与‘制’。要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更要有能让人才发挥作用、优胜劣汰的制度。《交州敕令》是根本,需坚定不移推行下去。学堂、匠坊、军营,皆是培养人才之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空疏星:“曹操动兵关中,刘备图谋汉中,此乃大势。我等偏安南隅,看似旁观,实则亦是局中。唯有将自身根基打得牢不可破,方能在未来变局中,进可攻,退可守,甚至……后发先至。”
庞统深深一揖:“主公英明。统,愿效犬马之劳,助主公将这‘砥石’,打磨成擎天之柱!”
窗外,泉陵城渐渐沉寂,唯有州牧府书房的灯火,以及城内几处工坊、军营不熄的炉火与灯光,如同这乱世中不甘沉寂的星火,默默燃烧,积蓄着足以燎原的力量。家国天下,宏图烟火,在这一刻,微妙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