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灶灰未冷与人心浮动

后山的兽吼如同被掐断的噩梦,仓皇遁入浓稠的黑暗。秦家灶房里,刺鼻的辛辣烟气尚未散尽,混合着油布燃烧后的焦糊味、摔碎碗碟的米汤馊气,还有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构成一幅狼狈又真实的战后图景。

陈铁根背靠着冰凉的土墙,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又重新拼凑起来,酸软脱力。脚踝处被秦秀莲重新敷药包扎过,温润的药力丝丝缕缕渗透,缓解着方才顶门爆发时加剧的肿痛。他闭着眼,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渐渐平复,也听着外面靠山屯从歇斯底里的混乱,慢慢沉淀为一种带着惊悸余韵的嘈杂。

狗吠声低了下去,变成警惕的呜咽。孩子的哭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男人的呼喝声更多是在安抚和安排守夜。火把的光芒不再胡乱晃动,而是相对稳定地聚集在村口、牲口棚等几个关键位置。

老村长张大山带着人匆匆而来,又带着满心震撼与探究匆匆而去。灶房里只剩下满地狼藉,昏黄油灯下两张糊满烟灰、惊魂未定的脸,以及……那堆在灶膛里渐渐冷却、却散发着决定性气味的“猪不吃”草灰。

“铁根哥……” 秦秀莲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蹲在地上,徒劳地想收拾那摔碎的粗陶碗和泼洒的米汤,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刚才……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眼睛……好可怕……”

“管它是什么,” 陈铁根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反正是怕‘猪不吃’烟的玩意儿。秀莲妹子,你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救了咱俩的命。” 他刻意把功劳全安在秦秀莲头上,目光扫过门口,仿佛还能看到赵会计离去时那深藏贪婪的一瞥。

秦秀莲抬起头,脸上烟灰混着泪痕,像个花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撼和茫然:“我……我就是急疯了……想起爹的笔记和盘阿婆的话……没想到……真有用?” 她看着灶膛里那堆灰烬,如同看着一堆点石成金的宝贝。

“有用!太有用了!” 陈铁根肯定道,挣扎着想起身,“这地方不能待了,烟太呛。你先去收拾收拾,我去院里透口气。”

秦秀莲赶紧扶他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走到小院里。清冷的夜风带着山野的寒气吹来,驱散了部分刺鼻的味道,也让人头脑清醒了不少。院门外,几个举着火把的汉子正警惕地来回巡视,看到他们出来,都投来敬畏和好奇的目光。

“秀莲丫头!没事吧?”

“刚才那动静……我的老天爷!真吓死个人!”

“听说……是你烧草把那畜生熏跑的?啥草这么神?”

问题像连珠炮般砸来。秦秀莲哪经历过这阵仗,顿时手足无措,小脸涨红,求助地看向陈铁根。

陈铁根适时地咳嗽两声,一脸“虚弱”地摆摆手:“各位叔伯兄弟,秀莲妹子吓坏了,让她缓缓。就是……就是她爹以前笔记里提过的一种驱虫避秽的土方子,叫‘猪不吃’,味儿冲得很,没想到歪打正着了!也多亏了张头儿指挥有方,大家伙儿守得紧,那畜生才没敢多待!” 他三言两语,把功劳分散开,既抬高了老村长和村民,又点明了“猪不吃”的名字和来源(秦父笔记),还暗示了其“土方子”、“歪打正着”的偶然性,给自己和秦秀莲留足了余地。

众人一听“猪不吃”,都露出恍然又惊奇的表情。

“猪不吃?就沟边那味儿冲死牛的野草?”

“秦老蔫还有这本事?笔记里记的?”

“歪打正着也是本事啊!秀莲丫头,你可是咱靠山屯的福星!”

敬畏和感激的目光更多投向了秦秀莲。秦秀莲被夸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道:“是……是祖宗传下的法子……我也没想到……” 她顺着陈铁根的话,把来源推得更远,更模糊。

陈铁根暗中点头。这丫头,关键时刻不笨。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热情的村民,秦秀莲赶紧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铁根哥,刚才多亏你……”

“没事,” 陈铁根靠着院里的老枣树,望着天边泛起的一丝鱼肚白,“这才刚开始。等着吧,天亮后,麻烦才真上门。”

**麻烦,果然踩着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准时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