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异闻录

道一浑身汗毛倒竖,握着那枚冰凉刺骨青石的手猛地攥紧!那股从密林深处扫来的冰冷气息,瞬间冻结了斩杀黑熊后的血气。

那不是野兽的暴虐,更像某种高高在上、漠视生死的审视,古老而沉寂,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

“咋…咋了?” 王虎见道一脸色骤变,目光死死盯向密林深处,心头也是一紧,下意识握紧了开山刀,顺着道一的目光望去。

然而,林深如墨,枝叶交错,除了风吹过树梢的呜咽,什么也瞧不见。

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从未出现过。

“没什么,” 道一缓缓收回目光,声音有些低沉,将掌中那枚透着邪异幽光的青石头迅速塞入怀中贴身的口袋,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太重,恐招来其它东西。快,收拾了熊尸,回村!” 他语气不容置疑,弯腰拖起黑熊一条沉重的后腿。

王虎虽觉得道一反应有些过度,但方才那股莫名的寒意也让他后背发凉,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拖着这头小山般的熊尸,艰难地离开这片弥漫着浓重血腥的山坳。

道一始终感觉后颈凉飕飕的,仿佛那双冰冷的竖瞳,仍在暗处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回到村口时,日头已经偏西。王虎扯开他那破锣嗓子,兴奋地大喊:“熊瞎子除掉了!道一和我宰的!大家伙快出来看啊!”

这一嗓子如同滚油里泼进了冷水,沉寂的伏牛村瞬间炸开了锅。

紧闭的门户纷纷打开,男女老少涌了出来,看到地上那头庞大狰狞、血迹未干的熊尸,无不倒吸凉气,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老天爷!这么大个的熊瞎子!”

“道一,王虎!好样的!”

“这下可算除了祸害了!吓死人了昨晚!”

“虎子!没伤着吧?”

七嘴八舌的惊叹、感激和关切瞬间将两人包围。

王虎挺着胸膛,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如何撬动悬石,如何一刀劈中熊颈,讲到惊险处,引来一片抽气和叫好。

道一则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简单应付着村民的询问,目光却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秀挤在人群外沿,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焦急地望过来。当看到道一虽满身血污却行动无碍时,她明显松了口气,紧抿的唇角微微放松。

四目相对,道一冲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阿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垂下眼睑,却也没离开,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

“道一!虎子!” 老村长沉稳的声音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老人拄着拐杖,独臂空袖微晃,走到熊尸前仔细看了看那狰狞的头颅和颈侧致命的刀口,又抬眼扫过道一和王虎,目光在王虎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最终落在道一身上,点了点头:“做得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沉甸甸的分量。

“村长爷爷,这熊瞎子一身都是宝,您看…” 王虎搓着手,兴奋地问。

老村长沉吟片刻,用拐杖点了点熊尸:“熊胆、熊掌、熊皮是好东西,村里有懂行的老猎户,让他带人剥皮取胆,处理干净。

剩下的肉,按户分了,给大伙儿添点油腥。道一、虎子出力最大,多分一份。” 安排井井有条,无人不服。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立刻便有手脚麻利的汉子开始张罗。

血腥气混合着村民的喧闹,冲淡了山坳里带回来的那股阴冷。

道一趁着众人忙碌,走到阿秀身边,低声道:“我没事,都是熊血。你…别担心。”

阿秀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嗯…爷爷让你回去擦洗一下,换身衣裳,晚上…晚上来我家吃饭。”

说完,也不等道一回应,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快步挤开人群走了,只留下淡淡的皂角清香和腕间那条飘动的旧布条。

道一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微暖。他摸了摸怀中那块冰凉的青石,又想起密林深处那双冰冷的竖瞳,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又被凝重取代。这山里的东西,越来越邪性了。

回到自家小院,打水狠狠擦洗了几遍,换了身干净的粗布短褂,那浓重的血腥气才淡去不少。

手臂上被熊爪带风刮出的几道新血痕,阿秀留下的草药倒是灵验,清清凉凉并不碍事。

夜幕降临,伏牛村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炖肉的香气弥漫开来,驱散了白日里的惊恐。

道一推开阿秀家那扇熟悉的院门,只见院中那棵老枣树下,已经摆开了一张矮脚木桌。

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着几碟山野菜,当中一个大陶盆里,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炖着喷香的熊肉。

王虎和他娘,还有几个平日走得近的邻家叔伯都在座,气氛热络。

“道一来了!快坐快坐!” 阿秀娘是个爽利的妇人,笑着招呼,“就等你了!”

小主,

阿秀正端着最后一盘清炒山菌从灶房出来,看见道一,脸上又是一红,低着头将菜放在桌上,便挨着她娘坐下。

道一跟众人打过招呼,在王虎旁边坐下。王虎显然已经吹嘘过一遍猎熊的“壮举”,此刻正抓着一块带骨熊肉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道一,你尝尝!香!真他娘的香!这熊瞎子肉,劲道!”

道一笑了笑,也夹了一块肉。肉炖得酥烂,入口带着山野的粗犷香气,确实美味。但道一的心思却并不全在肉上。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主位的爷爷身上。老人面前只有一碗清粥,一碟咸菜,正慢悠悠地用勺子搅着粥,昏黄的灯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显得格外沉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熊肉的油脂在油灯下泛着光,汉子们的嗓门也大了起来,话题自然又绕到了白天的猎熊和昨晚那吓人的兽吼上。

“村长叔,” 一个喝得面膛发红的汉子大着舌头问。

“您老见多识广,昨晚上那嚎叫…还有今儿这熊瞎子,咋感觉…感觉比往年见的都邪乎?那动静,吓得我婆娘一宿没敢合眼!”

这话问出了不少人心里的嘀咕,喧闹的院子顿时安静了几分,目光都聚焦到老村长身上。连埋头啃肉的王虎也停了下来,支棱着耳朵。

阿秀娘拍了一下那汉子的胳膊:“就你话多!吃着肉还堵不住嘴!”

老村长却摆了摆手,放下粥碗,昏黄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沉默了片刻。油灯“噼啪”爆了个小小的灯花。

“邪乎?” 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轻易压下了院中所有的杂音,“这伏牛山…埋着的老物件,比这邪乎的,多了去了。”

他这句话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连王虎都放下了骨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