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学 www.xwenxuem.com) 李密的到来,如同在瓦岗山这潭本就暗流涌动的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悄然改变着水下的生态。他凭借过人的见识、高超的交际手腕以及对失意者心理的精准把握,很快便在寨中站稳了脚跟,并悄然绘制着一幅属于自己的权力图谱。
核心的裂痕,在单雄信与罗成之间,因李密的出现而愈发深邃。
这一日,天光晦暗,铅云低垂,山雨欲来。校军场上,罗成正在督导麾下幽州骑兵演练枪阵,白马银枪,指令简洁冷峻,军容肃杀。而另一侧,单雄信则与王伯当、新任行军参赞李密并肩而立,观摩一部新募士卒的操练。单雄信看得眉头紧锁,显然对进展不满。
李密轻摇折扇(他已换上了文士巾服,更显儒雅),凑近低声道:“单将军,练兵之道,首在得其心。观罗小将军所部,令行禁止,固然精锐,然军纪过于严苛,士卒面有惧色,非长久之道。将军待人至诚,麾下儿郎愿效死力,此乃王道,远胜霸道也。”
这话看似点评练兵,实则字字句句都在迎合单雄信重义气、轻繁琐的性情,并暗指罗成治军不近人情。单雄信闻言,胸中块垒顿消大半,只觉得李密字字珠玑,深得我心,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李密肩膀:“李先生真知我心!练兵嘛,就得把弟兄们当自家人!哪像有些人,整日冷着脸,摆什么官威!” 说罢,有意无意地瞥了远处罗成一眼,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罗成仿佛未闻,依旧专注于阵型变换,只是握住枪杆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分,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傍晚,单雄信帐中,李密再次来访,二人对酌。几碗烈酒下肚,单雄信话多了起来,积压的怨气也随之倾泻。
“李先生,你说说,这瓦岗寨,如今是不是变了味?”他红着脸,带着酒意,“当初贾家楼结义,讲的是兄弟情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现在呢?动不动就是军法、规矩、天命!徐老道整日神神叨叨,说什么星宿下凡,天命所归?俺看那程咬金,就是个有福气的浑人,哪点像真命天子?还有那秦琼,事事讲究,总偏着他那表弟罗成!这山寨,快成了他们老秦家和他牛鼻子老道的天下了!”
李密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沉吟,为单雄信斟满酒,缓声道:“单二哥(他已悄然改了称呼,更显亲近),慎言。徐军学究天人,或有其道理。然,天命渺茫,人事可为。昔日汉高祖刘邦,不过一亭长,何以能得天下?乃善用韩信、彭越等豪杰也!程陛下仁厚,秦元帅忠勇,此乃瓦岗之福。然成就大业,更需如单二哥这般义薄云天、能得众心的豪杰鼎力相助!若一味拘泥虚妄之说,恐寒了天下英雄之心啊。”
他巧妙地将单雄信的不满,从个人恩怨引向了“天命”合理性与权力分配的层面,并暗示单雄信才是有能力团结“豪杰”(指绿林势力)的关键人物。
单雄信听得两眼放光,只觉得李密这番话,句句说到了心坎里,将他心中的憋闷提升到了“英雄出路”的高度。他重重放下酒碗:“李先生说得对!什么狗屁天命!老子只信手中的槊,信跟着俺出生入死的兄弟!”
与此同时,秦琼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秦琼、罗成、徐茂功、魏征四人围坐。气氛略显凝重。
“表兄,军师,”罗成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李密此人,巧言令色,专一结交单雄信、王伯当等辈,其心叵测。长此以往,恐生内变。”
秦琼眉头紧锁,他性情稳重,虽对李密亦有警惕,却不愿轻易怀疑新附之人:“表弟是否多虑了?李参赞确有其才,近日筹措粮草、联络外援,亦多有建树。单二哥性子直,与他谈得来,也属常情。”
徐茂功轻摇羽扇,目光深邃:“秦元帅,罗贤弟所虑,非是无因。贫道夜观天象,见贪狼星光芒大盛,侵凌紫微,更与青龙煞气勾连日深。天象示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兆已现。李密,绝非久居人下之辈。”
魏征颔首:“此人权谋之术,远胜经国之力。我观其言行,每每避实就虚,结党营私,恐非真心辅佐陛下。当早作提防。”
罗成冷笑:“只怕有人已被甜言蜜语蒙蔽了心智,忘了结义初衷。”
帐外,夜风渐起,吹动旌旗,发出猎猎声响,仿佛预示着山雨欲来。
自此,瓦岗寨内,无形中形成了以程咬金(名义核心)、秦琼、徐茂功、魏征、罗成等人为一方,和以单雄信、王伯当、李密及部分绿林将领为另一方的两个隐约的圈子。
程咬金虽仍高踞“魔王”之位,但他天性不喜约束,处理政务多依赖徐茂功、魏征,与秦琼、罗成等亲戚旧部自然更近。而单雄信在李密的不断影响下,对徐茂功的“天命”之说越发怀疑,对秦琼的“公允”也渐生怨望,身边聚集了一批觉得受“排挤”或对现状不满的势力。
两派之间,虽未公开决裂,但嫌隙日深。议事时,常因战略、资源分配等问题争执不下,表面和气下,是冰冷的暗流。寻常相遇,也多是点头而过,再难见昔日贾家楼把酒言欢的赤诚。
徐茂功登台望气,只见瓦岗山上空气运,那团星辉虽仍明亮,内部却已清浊分明,光暗交错,青龙之芒与白虎之锐,被贪狼之诡光牵引,愈发势同水火。他仰天长叹,心知这星光的阴影已然投下,瓦岗的鼎盛之下,裂痕已深。未来的风暴,恐怕将首先从这内部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