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应!我们不答应!”
“还我们老王头的腿!还陈大哥的胳膊!”
积蓄了数日的绝望、愤怒、被愚弄的耻辱感,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压抑的沉默瞬间被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淹没!工人们挥舞着手臂,涨红着脸,一步步向前逼近。那汇聚起来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撞得程元亮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文书差点掉落。他身后的厂卫们如临大敌,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汹涌的人群,寻找着出头鸟。
就在这千钧一发,冲突即将升级为流血的瞬间!
一声沉稳的、如同磐石碰撞般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怒潮:“工友们!静一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默大步从程元亮身后走出,径直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毫无畏惧地面对着汹涌的怒涛。他身后跟着臂上缠着蓝布、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的陈铁山。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因绝望而疯狂的脸孔,他的眼神没有居高临下的训斥,只有深切的痛惜和一种“我懂”的沉重。
“工友们!”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有魔力般让鼎沸的声浪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你们的委屈,你们的血泪,你们的命,我陈默看见了!汉王殿下的特使,不是聋子,不是瞎子!” 他指着陈铁山吊着的胳膊,指向老王头出事的方向,“这伤,这血,这断腿,不是假的!那黑水河的毒水,也不是假的!十二时辰的牛马工,买不起米的工钱,更不是假的!”
他每说一句,人群的激愤就沉淀一分,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沉痛的共鸣。许多人眼眶红了,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程大人带来的条件,”陈默毫不避讳地指向脸色难看至极的程元亮,“不够!远远不够!它配不上你们的付出,配不上你们的伤痛,更配不上你们每一个人的命!”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把重锤,砸碎了工人们心中最后一丝对朝廷施舍的幻想,却又给了他们一种被理解的依托。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我们是来求活路的,不是来找死路的!帝国律法在上,聚众械斗,冲击官署,那是抄家灭门的重罪!想想你们的爹娘!想想你们的婆娘孩子!你们是要让他们跟着一起掉脑袋,还是要给他们挣回一个能活下去、有尊严的活法?!”
汹涌的怒潮在他的话语下被强行遏制,但并未平息,而是在深层汹涌奔流。工人们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信任,有依赖,有不甘,也有被点醒后的后怕。陈默知道,这是关键的一步,必须给这积蓄的力量一个新的、合法的宣泄口。
“散开!都散开!”他指着主楼,“围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信我陈默一次!也信你们自己!”他的目光如同火炬,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陈铁山和几位自发凝聚起来、有威望的工人骨干脸上,“选出你们真正信得过的代表!不单是陈铁山!每个车间,每个班组,选最能说话、最明白事、最硬气的代表!把你们的心窝子话,一条条理清楚!把你们亲眼看到的危险,一个个点出来!把你们该得的工钱,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
他指向厂区外,声音如同战鼓:“三天!给我陈默三天时间!我会带着你们的代表,你们的要求,一条不改、一字不落的要求!”他用力拍了拍那份被程元亮修改得面目全非的诉求书,“直接上呈行署!上呈汉王府!我陈默,用这颗项上人头担保!若三日后,朝廷和厂里给不出一个像样的、能过日子的说法!我陈默,第一个站在你们前面!”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锅炉房蒸汽泄漏发出的嘶嘶声。
工人们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在陈铁山脸上、在彼此的脸上游移。愤怒依旧在胸腔里燃烧,但陈默的话,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锁住了决堤的洪流。他用“律法”和“家人”刹住了冲塔的脚步,用“选代表”和“直达天听”的承诺,点燃了新的、更有组织的希望之火。更重要的,是他那句“我陈默站在你们前面”的生死担保!这份担当,瞬间赢得了无数底层工人的心。
“……信陈大人!”人群中,不知谁沙哑地喊了一句。
“对!信陈大人!选代表!”
“等三天!等朝廷回话!”
“散了!都散了!听陈大人的!”
如同退潮般,虽然缓慢,虽然带着不甘,但人群开始松动,开始缓缓向后退去。他们依旧沉默,但沉默中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压抑着力量、等待着回应的沉重。程元亮看着这一幕,脸色变幻不定,既有劫后余生的虚脱,也有对陈默擅自“越权”的强烈不满和忌惮——他竟敢绕过自己,直接向汉王和更高层申诉?沈万金躲在门缝后面看着,肥硕的脸上肌肉抽动,眼中第一次闪过真正的惊惶。陈默这招釜底抽薪,点燃了工人的希望,却把他和程元亮架在了三天的倒计时之上!
浓雾在正午的阳光下并未彻底散去,只是变得稀薄而浑浊,依旧缠绕在江海造船厂巨大的钢铁骨骼上。主楼前的空地上,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满地杂乱的脚印和被踩倒的枯草,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波澜。然而,那股沉重的、压抑的、火山爆发前兆般的气息并未消失,只是从广场转移到了厂区边缘那些低矮的工棚和窝铺之中,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焦灼。三天的倒计时,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陈默没有食言。他立刻着手行动。在临时征用的一间废弃材料仓库里,他主持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真正由底层工人主导的“选代表”大会。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程序。铆焊班、组装班、锅炉房、木工房、油漆房……各个车间、班组的工人们围在一起,用最朴素的方式,推举出他们心中最正直、最懂行、最能替大家说话的人。陈铁山自然在列,张大力也被选了出来,还有几个平时沉默寡言但技术精湛、在工友中极有威望的老师傅。每一个代表的名字被喊出,都伴随着工友们信任和希冀的目光。
小主,
与此同时,在行署驿馆的静室内,陈默铺开纸,执笔如刀。他没有照搬工友们最初那份质朴甚至有些杂乱的诉求书,而是根据这三天深入工棚的所见所闻,重新梳理、凝练、升华。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江海造船厂工匠泣血陈情表》
……自帝国承平,海疆拓张,船业日兴。匠人仰食于斯,日夜辛劳,不敢怠惰。然苛政如虎,民生维艰:
一曰 工时酷长:日作十二时辰不休,形销骨立,筋疲力竭。妻子不得见,父母不得养。铁打筋骨亦难承,况血肉之躯乎?
二曰 薪薄如纸:微末工银,难敌米珠薪桂。全家啼饥号寒,病无所医,幼无所养。血汗所酬,不抵一家温饱!
三曰 险境环生:朽木危梁,锈蚀巨阀,毒气弥漫!防护之具犹如虚设!工匠陈铁山臂骨几断,匠人王栓柱腿折难续,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厂中伤残累累,亡魂缕缕,谁人闻之落泪?
四曰 毒水噬命:黑水秽流,浸染井泉。稚子腹疾日甚,壮夫咳血不止!家园竟成坟冢!
……
工匠所求,非份外之赏,乃活命之基!
伏请:
工时减至十时辰,使含饴弄孙,得享人伦!
工银随行就市,浮动议定,得养家室!
设工匠工会,派员监查安全,杜绝血祸!
彻查毒水之源,另引净流,还我子孙康健!
……
泣血叩首,乞活命之恩,存一线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