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沉默的赛跑与香槟的堑壕

撤退变成了某种怪诞的、耗尽所有生命力的马拉松。德军追得异常凶猛,如同驱赶羊群的饿狼,不给法军任何喘息之机。而法军残部则凭借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纪律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南狂奔。

于是,在这片被八月底酷暑炙烤的、布满尘土和战争疮痍的法兰西土地上,出现了一幅奇特的、超现实的景象。

有时,在错综复杂的林间小路、或是在被炮火犁过的田野边缘,两支队伍会不期而遇,甚至短暂地并行。

一方是灰绿色的德军追击部队,他们同样满脸疲惫,军服沾满尘土,但眼神中带着追击者的凌厉和一种体系化的压迫感。他们的步伐机械而坚定,如同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

另一方是蓝灰色的法军溃兵,他们更加狼狈不堪,队形松散,眼神中充满了逃遁者的惊恐和彻底的精疲力尽。

双方士兵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庞——那同样被汗水、尘土和疲惫刻画的年轻的脸庞。有时,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汗臭和硝烟味。

然而,却常常没有立刻爆发枪战。

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极度疲惫的双方之间弥漫。所有人都到了体力的极限,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或刀尖上。开枪、冲锋、白刃战……这些需要爆发力和额外能量的动作,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奢侈和不切实际。优先权被让给了最原始的需求——移动,要么追上,要么逃离。

“艾琳……姐姐……”露西尔的声音虚弱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用力扯了扯艾琳的衣袖,另一只手指向侧前方不远处的另一条平行的小径。

艾琳艰难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头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她的左耳耳鸣正响,视线也有些模糊,但她依然看清了——大约几十米外,一队德军步兵正以同样的速度、朝着大致相同的方向行军。甚至有一个年轻的德军士兵也正好望向她们这边,双方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那个德军士兵很快扭过头,继续专注于脚下的道路,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艾琳的心脏先是骤停,随即又以一种病态的频率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步枪,但手指却虚弱无力。她看到马尔罗中士也注意到了那边,中士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脸色紧绷如铁,但他也没有下令开枪,只是用更加嘶哑的声音催促自己人:“看什么!快走!拉开距离!”

双方就这样保持着这种危险而脆弱的平衡,沉默地、拼命地奔跑着,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死亡赛跑的、无声的竞速。空气中只有无数脚步踩踏地面的沙沙声、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装备碰撞的轻微叮当声。

这种景象并非个例。在许多小股部队遭遇时,只要不是狭路相逢到无法回避,这种疲惫下的“默契”时有发生。战争,在这一刻,剥离了意识形态和国家仇恨,显露出其最本质的、消耗生命的残酷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