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普尔周围的平静,如果那能被称之为平静的话,是短暂且充满欺骗性的。它更像风暴来临前,空气凝固、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然后,风暴来了。
那不是自然的风暴,而是钢铁与火焰的风暴。
先是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滚雷般的闷响,那是德军炮群开始射击的征兆。紧接着,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瞬息间便充斥了整个天地。第一发炮弹落在维修坑前方几百米的开阔地上,炸起冲天的泥浪。然后是第二发,第三发……很快,整个战线,从伊普尔城镇边缘到他们所在的后方区域,都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所淹没。
重炮轰击。持续数小时的重炮轰击。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得了无法遏制的疟疾。爱丽丝和维修队的所有人早已蜷缩在维修坑相对最坚固的角落,紧贴着冰冷的沙袋墙和同样冰冷的蒸汽骑士履带。每一次炮弹落下,都像一柄巨锤狠狠砸在胸口,让人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空气在爆炸的冲击波下剧烈震荡,耳朵里除了持续的、高频率的嗡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泥土、碎石、夹杂着弹片,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沙袋上、遮棚的防雨布上,以及蒸汽骑士的装甲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遮棚在剧烈摇晃,雨水混着震落的泥土从缝隙中洒下。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爆炸的火光与飞扬的泥浆混合的昏黄;只剩下一种感觉——无休止的、毁灭性的震动;只剩下一种气味——刺鼻的硝烟、潮湿的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翻搅起来的大地的腥味。
爱丽丝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不是第一次经历炮击,但如此猛烈、如此持久的轰击,仍然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个人渺小得如同暴风雨中的蚂蚁,生死完全由概率决定。
就在炮击进行到最猛烈的时候,灾难发生了。
维修队里一个叫珀金斯的年轻小伙子,大概是被近处一声特别巨大的爆炸吓坏了,猛地从蜷缩的位置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往更深处躲。黑暗中,泥泞湿滑,他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倒下的方向,正是之前那台停放在维修坑边缘、腿部深陷泥沼的蒸汽骑士旁边。那里因为蒸汽骑士的重量和连日雨水,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积满浑浊泥水的深坑。
“珀金斯!”有人惊呼。
但一切都太快了。珀金斯仰面摔进那个水坑里,水花四溅。坑的深度超出了预期,浑浊的泥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胸口。他惊恐地挣扎着,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泥浆灌进了他的口鼻。
“抓住他!”
离得最近的老约翰和爱丽丝立刻扑了过去。老约翰趴在泥泞的边缘,奋力伸出手想去抓珀金斯挥舞的手臂。爱丽丝也赶紧抓住老约翰的腰带,防止他被拖下去。
坑壁的泥土因为饱含水分,湿滑得如同涂抹了油脂。珀金斯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泥浆似乎有着可怕的吸力。老约翰的手指几次擦过珀金斯的手腕,但都因为湿滑和对方的慌乱而无法抓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