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雪》番外:我要过圣诞节

(改了一下前一章的内容,加上了安娜被调到直击伊普尔小镇的地方)

记忆像破碎的胶片,在安娜麻木的脑海中反复放映。过去几天,他们围绕着那个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小镇伊普尔反复争夺。

战略意义?或许在地图上的某条细线有着重要意义,但对于堑壕里的士兵来说,那只是另一片需要用人命去填充的死亡之地。

他们的目标,或者说,是他们与英军之间反复拉锯的焦点,是一段仅剩半米高、由破碎砖石和凝固血块黏合而成的矮墙。

它曾经可能是一栋房屋的基座,如今却是这片焦土上唯一称得上“地标”的东西。

为了这半米高的墙,双方已经投入了不知多少生命。每一天,刺耳的哨声响起,他们就要爬出堑壕,在机枪火力的鞭挞下,冲向那段矮墙。

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细碎的火星和石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掀起混杂着尸块的泥浪。

工兵依旧是她最信赖的伙伴。它的重量,它劈砍入肉体和骨骼时沉闷的触感,比刺刀更直接,更有效率。她见过太多刺刀卡在肋骨间拔不出来的惨状,而工兵铲不会。

一次沉重的挥击,就能让对手失去战斗力,甚至直接毙命。她挥舞着铲子,动作机械而精准,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

她的脸上沾满敌人的、或许还有自己的血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求生的本能和完成任务的责任。

马克斯、弗里德里希、尤尔根、卡尔中士,他们依旧还在。他们像一群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幽灵,在这段该死的矮墙前后出没。

马克斯曾经试图探讨这场争夺的荒谬性,但在一次险些被流弹击中后,他闭上了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步枪。

弗里德里希没心没肺的在战壕说着各种玩笑,但他的枪法越来越准,每一次冷枪都可能带走一个试图翻越矮墙的英军士兵。

尤尔根还是不说话,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

卡尔中士,则用他沙哑的嗓音和精准的指挥,维系着这个小团体最低限度的秩序和生存几率。

战斗毫无意义,伤亡却在不断增加。那片矮墙前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成了暗红色,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甜腻而腐朽的气味。

终于,在平安夜当天,战斗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不是正式的停战协议,而是一种筋疲力尽后的默契。

枪声变得稀疏,最终彻底停止。连平日里从不间断的、象征性骚扰的炮击也消失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了前线。

安娜背靠着堑壕壁坐下,感受着这异常的宁静。耳朵因为习惯了轰鸣,反而在这种寂静中嗡嗡作响。

她脱下钢盔,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被汗水和泥土黏成一绺绺的金发。脸上是洗不掉的污垢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妈的,终于消停了。”卡尔中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靠在对面墙上,掏出烟斗,却发现烟草早已在昨天的雨水里泡烂了,他骂骂咧咧地将烟斗收起。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消息——补给到了!这在过去一个多月里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今天的炮火稀疏,后勤车队终于得以突破封锁。

热食!当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炖菜(主要是土豆和一些分辨不清的肉块)被分发到手中时,几乎每个人都露出了近乎虔诚的表情。

安娜捧着那个温热的饭盒,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从指尖传来,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已经太久没有吃过热的东西了。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在品尝世界上最珍贵的佳肴。这简单的热食,比任何皇帝的赞扬都更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吃饱后,一种奇怪的氛围在战壕里弥漫开来。今天是平安夜。在这个本该与家人团聚,围绕在温暖的圣诞树旁的日子里,他们却身处这个冰冷、泥泞、充满死亡气息的地狱。思乡之情像无声的瘟疫,在寂静中悄然传播。

弗里德里希从他那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肉罐头。它看起来和普通的配给罐头不同,包装更精致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罐体,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和珍视。

卡尔中士的眼睛立刻亮了。“嘿,弗里德里希,好东西啊!拿来大家一起尝尝?”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出乎意料地,弗里德里希猛地将罐头护在怀里,态度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中士。这个不行。”

卡尔中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拒绝。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试图用官威压人:“士兵,这是命令!有好东西要分享!”

弗里德里希只是更紧地抱住罐头,重复道:“这个不行。”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卡尔中士骂了一声,悻悻地坐到一边,嘟囔着:“小气鬼……一个破罐头……”

气氛有些尴尬。为了缓解,或者只是因为无所事事,大家开始聊起了家乡。马克斯描述着他家乡黑森林的宁静与美丽,说到他父亲经营的钟表作坊,语气里带着怀念。弗里德里希讲起他家农场里的奶牛。连卡尔中士也加入了,他回忆起慕尼黑啤酒节的喧嚣和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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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安娜和尤尔根沉默着。安娜听着他们的讲述,那些和平、温暖的画面与她眼前的现实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她看着战壕里昏暗的光线,泥泞的墙壁,散落的装备,以及每个人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沧桑。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圣诞节”联系在一起。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冲动在她心中升起。她突然站起身。

“安娜,你去哪儿?”马克斯问道。

安娜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去干点圣诞节该干的事……我要过圣诞节。”

她沿着交通壕向后走去,在最后一道支援战壕的工具存放处,找到了一把用来清理障碍物的斧头。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爬出战壕,向着后方,距离战线约九英里外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徒步九英里,在和平时期或许是一次不错的远足,但在这里,意味着要穿越被炮火犁过无数遍的荒野,躲避可能存在的狙击手和零星炮击,并且要独自面对无处不在的泥泞和寒冷。但安娜义无反顾。

她的脚步坚定,高大的身影在荒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独。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浓浓的白雾。寒冷刺骨,但她内心燃烧着一种奇怪的执着。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对抗这吞噬一切的虚无,来为那片泥泞的地狱带来一点点,哪怕是虚假的、象征性的光明。

到达那片稀疏的树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庄重而仔细地寻找着,无视了身体的疲惫和寒冷。

最终,她找到了一棵大小适中、形状也还算规整的松树。她举起斧头,一下,又一下,砍伐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回荡。树木倒下的声音惊起了几只寒鸦。

然后,她拖着这棵比她还要高的松树,开始了返回的九英里路程。这比来时更加艰难。松树的枝桠不断勾住地面的残骸和铁丝网,重量也拖慢了她的步伐。

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衣,又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丢弃这棵树的任何部分。

这棵树,此刻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棵树,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对战争逻辑的微小反抗,一种对“正常生活”的绝望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