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防区的战壕,与其说是军事工事,不如说是一条在泥泞中勉强挖掘出的、蜿蜒曲折的腐烂伤口。
它与马恩河战役期间香槟地区那些相对干燥、甚至带着点泥土清香的战壕截然不同。这里,是水的国度,是泥浆的地狱。
雨水似乎从未停歇,不是瓢泼大雨,而是那种阴魂不散的毛毛细雨,夹杂在北方吹来的寒风中,无孔不入。
战壕的底部积着没过脚踝,甚至更深的水,颜色是浑浊的黄褐色,漂浮着无法辨识的杂质,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腐烂有机物、排泄物和硝烟的难以形容的恶臭。
壕壁不断有湿滑的泥浆剥落,仿佛整个结构随时都会在水的浸泡下坍塌,将里面的人活埋。
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这片黏稠的大地搏斗。靴子陷进去,拔出来时带起沉重的“噗嗤”声,消耗着士兵们早已见底的体力。
寒冷透过湿透的军服,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骨骼,让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粗重的喘息、泥泞中的脚步声,以及远方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心悸的“闷雷”——那是阿图瓦前线永不疲倦的炮火交响曲。
布洛中尉走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他依旧试图维持着军官的仪态,但笔挺的制服很快就被泥水玷污,马靴也彻底陷入了泥沼,失去了光泽。
他时不时回头催促,声音在雨声和遥远的炮声中显得尖锐而无力。
艾琳走在队伍中段,她的感官似乎封闭了大半。泥泞的触感,刺骨的寒冷,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恶臭,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递过来,模糊而遥远。
她的动作完全是机械的,抬脚,落下,再抬脚,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某个士兵沾满泥浆的背包上。
弗朗索瓦中士则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跟在布洛身后,步伐僵硬,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的交通壕拐向左侧,即将进入指定防区时——
一道尖锐至极、撕心裂肺的呼啸声猛地从头顶压下!声音如此之近,如此之急,仿佛死神的镰刀已经贴到了脖颈!
“轰!!!”
大地在吼叫。
一枚炮弹狠狠地砸在了战壕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猛烈爆炸!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泥土、碎石和致命的破片,如同风暴般席卷过来,重重拍打在战壕的胸墙上。
整个壕沟都在剧烈颤抖,顶部的泥浆和木料碎屑簌簌落下。
走在最前面的布洛中尉,在听到呼啸声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军校教育和英雄幻想。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呜咽的惊叫,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像个受惊的虾米,双手抱头,死死地弯下腰,几乎要埋进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