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

当然,这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只是一个流民,流民不配有名字。大家以前都管我叫“憨子”,可能是因为我刚流浪到那片海滩时,总是愣愣的,不说话,像块木头。

我知道流民也不该有名字。

林这个姓,是我临时编的。就在刚才,那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问我叫什么,我听见胡富之前叫他“林道友”,鬼使神差地,我就说了我叫林。

我想跟他套个近乎,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机会,我也想抓住。我怕死,更怕好不容易杀了胡富,却死在报完仇的路上。

我还没有亲口和阿夏说我已经报仇了。

我十岁那年,我娘就没了。死在一个来我们临时落脚点收税的修士手里,就为了一小袋晒干的海鱼,他嫌我们藏私,动了手……我娘把我死死按在怀里,我没看到过程,只听到她的闷哼,还有我后颈上那股温热的、黏糊糊的感觉……后来,她就不动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各个流民据点游荡。像条野狗,抢食,挨打,学着看人脸色,学着在更弱的人面前龇牙。我不信任何人,我觉得他们对我好,要么是想让我多干活,要么就是想把我也当成货物卖掉。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漂到了晨雾岛附近那个小小的据点。

那里不一样。

老首领,那个脸上带着疤,看起来比海礁还凶的男人,给了我一条完整的烤鱼,不是吃剩的。他女儿,那个眼睛像夜晚星星一样亮的阿夏,会偷偷在我破旧的衣袋里塞一把甜滋滋的野果子。

我像个刺猬,竖着全身的刺,防备了他们整整半年。

我怕这是梦,怕我一放松,梦就碎了。

但他们的好,一天天,一年年,磨平了我的棱角。老首领教我认海流,教我在风暴里找生路,喝多了会拍着我的肩膀,说“憨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那粗糙的手掌,像我想象中父亲的手。

我长大了,成了一个能独自驾船出远海的大小伙子。我心里偷偷装着阿夏,想着再攒点东西,弄到一块好看点的珊瑚或者一颗圆润的珍珠,就向老首领提亲。阿夏看见我,脸会红,像天边的晚霞。

那天,我们几条船一起出海,收获不错,大家都很高兴,想着回去阿夏会给我们煮一锅热腾腾的鲜鱼汤。

可迎接我们的不是鱼汤,是废墟,是……倒在血泊里,再也睁不开眼的阿夏。她的星星,熄灭了。

老首领当时就没声了,他抱着阿夏冰凉的身子,像抱着一块石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但从那天起,他眼里的光就没了,人,也半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