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仿佛,终于做出了某个关乎一切的最终决定。
清晨六点的微光,像一杯兑了太多水的橙汁,寡淡地洒在废弃都市的钢筋水泥上。
许九龄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将最后一本封面磨损到几乎看不清字迹的《味赎录》郑重地交到小满手里,那神情,不像是在托付一本书,倒像是在交接一个文明的火种。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那个散发着铁锈与潮湿气息的地下管道入口。
那里是庇护所的禁区,也是通往未知深渊的起点。
“老许!”陆远一个箭步冲上去,像只护食的野狗,死死拦住他的去路,“你上哪儿去?真要走线下单杀BOSS啊?说好的苟到最后应有尽有呢?”
许九龄摇了摇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我是个漏洞,一个初代系统留下的行走坐标。只要我还在这里,‘味控联盟’的鹰犬迟早会顺着我的信号摸到这儿,到时候就是一锅端,谁也跑不了。我得去把自己这个BUG补上。”
陆远眼眶一热,这叫什么话,说得自己好像是个需要打补丁的程序一样。
没等他再开口,许九龄从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怀里,摸出一个锈迹斑斑,像从哪个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古董U盘,一把塞进陆远手里,顺势插进了他的手机接口:“拿好。这里面是‘味控联盟’成立三十年来所有的资金流向图,每一笔脏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你看懂了,就知道该去烧谁家的锅,砸谁家的碗。”
陆远攥紧了冰冷的手机,U盘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就这么走了?辛辛苦苦拉扯我们这么多年,连碗饯行饭都不吃?我给你炒个鸡蛋总行吧,不放味精,纯天然走地鸡蛋!”
许九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狡黠。
他回过头,迎着熹微的晨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已经吃了七年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矮身,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瞬间钻进了地下管道的黑暗中。
只留下一句余音在空气中飘荡,砸得陆远心口发闷。
七年。
从他被许九龄从垃圾场捡回来那天起,每一顿饭,都是饯行饭。
上午的阳光终于有了点温度,庇护所的操场上,小满站在中央,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她面前,是二十多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他们是这个被“标准味道”统治的时代里,最后的野生味蕾。
小满高高举起一只锅底都快被敲穿的破旧铁锅,另一只手拿着木勺,用力敲了一下锅边。
“咚——”她大声说,“这是爸爸下班回家,沉甸甸的脚步声。”
她又轻轻敲了一下。
“哒——”她放柔了声音,“这是妈妈怕烫着我们,悄悄掀开锅盖的声音。”
孩子们学着她的样子,用捡来的木棍、石块,敲击着身前的铁皮桶、塑料盆,发出此起彼伏、杂乱无章的“咚咚哒哒”。
这不是音乐,这是记忆的背景音乐。
忽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停下了动作,瘪着嘴抽泣起来。
豆大的眼泪滚落,砸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我……我想我奶奶了……她熬的红薯粥,好甜好甜……”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