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 洛阳西市的刑场已被鲜血反复浸染,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气。官方搜捕牵连者的行动愈发严厉,城中人人自危。父亲再次来到女儿房中,这一次,他的脸上已不仅仅是焦灼,更有了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哀求。
令女脸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包裹着厚厚的白布。
“女儿啊,”父亲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不是为父逼你,是……是这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我昨日亲眼见到隔壁巷子的李夫人,她不过是曹家远房的出嫁女,也被……也被锁拿走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们了!你就听为父一句,活命要紧啊!这节烈,难道比满门性命还重要吗?!”
夏侯令女看着镜中自己包裹着的左耳,沉默良久。然后,在父亲猝不及防之下,她再次拿起那把小剪,对准了自己秀挺的鼻子,狠狠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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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骇然欲绝,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之前的白布,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丢下剪刀,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更多的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滴落在衣襟上,触目惊心。
“痴儿!你这是何苦啊!!”父亲扑过来,老泪纵横,看着女儿脸上新旧交叠的创伤,痛彻心扉,“曹氏全族已被司马氏诛戮殆尽!你守此欲谁为哉?!你这般模样,就算想守,又能守得住什么?!”
夏侯令女强忍着眩晕和撕心裂肺的剧痛,泣血而言,字字清晰,如同杜鹃啼血,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盛时,尚欲保终;况今灭亡,何忍弃之?此……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
满室皆惊,看着这个满脸是血、神色却异常坚定的年轻女子,无人再敢多言。她用第二次更决绝的自残,扞卫了她心中的“义”,也彻底堵死了父亲让她改嫁求生的路。
太傅府,东暖阁。
司马懿正在批阅文书,司马师垂手立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各方动态。
“父亲,夏侯霸率数百亲信潜入阴平道,疑似投蜀。郭淮将军已派兵追击,但山路险峻,恐难建功。”
司马懿笔尖未停,只在奏报边缘批了个“知”字。一个夏侯霸,无关大局,叛逃本身,反而更能印证曹爽集团的“不臣”,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还有一事,”司马师继续道,“故曹爽从弟文叔之妻夏侯氏,名令女,在其父逼其改嫁时,先后断耳、割鼻自誓,言称‘不以存亡易心’。”
司马懿的笔终于顿住了。他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那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权衡。
“刚烈女子……”他缓缓放下笔,“其行虽愚,其志可悯。传话下去:夏侯令女节行可风,特旨赦免,不予连坐。并准其……于族中择一幼子抚养,继曹氏文叔之嗣。”
“父亲,这……”司马师略有迟疑,按律她当在被诛之列。
司马懿看了儿子一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杀人,是为了立威。赦她,是为了示德。威德并施,方能长久。她要守她的节,我便成全她。让天下人看看,我司马懿,敬重的是什么。”
司马师立刻领悟:“是!儿子这就去办。”
当这道特赦与恩准的诏令送达那座充满血腥气的宅院时,夏侯令女脸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一双沉寂如水的眼睛。她跪接诏书,没有任何表情。她用自己的血肉和决绝,为自己和那个名义上的夫家,争得了一线生机,也成了司马懿权力棋局中,一枚用来点缀“仁义”的特殊棋子。
暮色渐合,太傅府书房。
司马懿推开窗,寒意涌入。洛阳城在他的脚下,看似恢复了秩序,但那股无形的血腥气似乎仍未散尽。鲁芝等人的感激涕零,蒋济病榻上的无声控诉,夏侯霸在蛮荒小道上的仓皇奔逃,夏侯令女脸上永久的伤残……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韘。摧毁核心,收编枝叶,逼走隐患,乃至表彰烈女……每一步,都精准地服务于同一个目的——在废墟上,建立起只属于他司马氏的、牢不可破的秩序。洛水之誓的血色,正被一层名为“忠义”与“宽仁”的薄纱小心翼翼地覆盖起来。
这层面纱之下,权力的基石,正在无声地重新垒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