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条我临走时给她盖上的、带着陈腐灰尘味的破旧薄毯!现在被人粗暴地掀开、揉成一团、丢弃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裹尸布!
毯子上,赫然扔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软底棉鞋!正是小蝶右脚上那只!鞋子孤零零地歪在那里,无声地控诉着它被从主人滚烫脚上粗暴扯下的瞬间!
“小蝶!!!” 我的声音破了,干涸嘶哑,如同破锣。喉咙里全是铁锈味!身体里所有被强行压榨出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双腿骤然一软!膝盖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
“扑通!”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的沉重沙袋,狠狠地、面朝下地砸在冰冷、硬得像铁、布满灰尘和碎屑的水泥地面上!
脸砸在地上!鼻梁骨受到剧烈撞击!瞬间涌出的热血堵住鼻腔!嘴巴直接啃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
咸!腥!冰冷刺骨的尘土味混合着自己鼻腔的浓重血腥味直冲脑海!撞得我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
身体却没有任何迟滞!甚至连滚带爬!完全凭着一种濒死动物般的疯狂本能!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向前扑去!爬向那张空荡的床铺!爬向那只孤零零的小棉鞋!
“小蝶?!丫头?!你应一声叔啊!” 我趴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双手疯狂地摸索着床下、墙根每一个漆黑的角落!指甲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瞬间磨得鲜血淋漓!仿佛要将那坚固的地面挖穿!“别藏!别跟叔玩捉迷藏了!出来!药!叔把药买回来了!!!”声音带着刺耳的哭腔,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语无伦次!撕心裂肺!我把怀里那几盒用命搏回来的药胡乱地、如同救命稻草般从口袋里掏出来!塑料药盒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空洞的回响!其中一盒摔裂了,几粒白色的药片蹦跳着滚落到黑暗布满灰尘的床底深处!
“丫头!!!你说话啊!你在哪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黑色潮水,彻底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理智!我猛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凸!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完全丧失了人声的嚎叫!嘶吼!像一头彻底失去了幼崽、濒临疯狂绝境的野兽!嚎叫声饱含着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与最原始的绝望!
声音在小屋逼仄的空间里激烈碰撞!撞击着墙壁,从天花板上反弹下来,形成更响亮的回声!带着一种要将这方寸之地完全撕裂粉碎的疯狂!
这声嘶力竭、完全破音的嚎叫,冲破了单薄门板的束缚!冲向了屋外更广阔、更冰冷、更无情的世界!
回应我的……
只有屋外!
那永恒不休的!
更加狂暴!
更加凄厉的!
如同亿万冤魂在旷野上同时哀嚎奔突的——
呼——啦——啦!!!
呼——啦——啦!!!!
北风的!
怒吼!!!
我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它们剧烈地颤抖着,肌肉绷紧到了崩碎的极限。嚎叫的余音还在肮脏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带来一阵阵空洞的回响,如同地狱的丧钟。支撑点轰然溃散!身体重重地砸回坚硬粗糙的地面。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水泥,温热的血不断从鼻子和嘴里涌出,和地上陈年的黑灰、结块的泥土搅拌在一起,形成粘腻冰冷的糊状物,令人作呕。
脸贴着地面,耳朵紧贴着冰冷坚硬的介质。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嗡鸣,仿佛整个颅骨都在共鸣。可那呜咽的风声,却像是最锋利的冰锥,固执地穿透耳膜的屏障,直接凿进大脑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呼——啦——啦……
……呜——嗷——嗷……
风的每一次嘶吼,都像在嘲笑着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承诺,是多么地苍白无力。我承诺给她安全,带她逃离了南方的追捕,却把她送进了北方风魔的血口。我承诺马上回来,去给她找药,自以为用一把破锁就能挡住这世间所有的恶意……结果呢?只换来了一间空屋,一只孤零零的白棉鞋,和一地滚落尘埃的白色药丸。
身体如同被拆解,疼痛无处不在:鼻梁剧痛钻心,喉头灼痛干裂,膝盖和小腿上的擦伤像撒了一把火炭,刚才全力撞击木门时震伤了肩膀。但这些疼痛此刻都麻木了。一种更深沉、更彻底、更虚无的痛楚,像北地的寒潮一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骨髓深处都在结冰。没有力气再爬,没有力气再喊。只是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混合了灰尘、血腥和小蝶残留气息的冰冷空气。每一次吸气,肺都像被粗砂纸狠狠刮过。每一次呼气,都带出滚烫的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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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干涩无比,如同塞满了砂砾。视线模糊地、漫无目的地扫过屋内这方寸之间熟悉的残破——那盏昏黄灯泡滋滋响着,如同垂死的萤火;那块污浊的盖窗布在风穿透墙壁缝隙的吹拂下微微抖动,像个垂落的巨大黑色翅膀;水泥地上,小蝶那只小小的白色棉鞋,像一座孤岛,凝固在灰尘中。床下深处,那几粒白色的药片,像嘲讽的星星点点,闪烁在黑暗里。
时间如同这屋里的空气,粘稠、冰冷、静止。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连绝望呐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心在胸腔里撞击的钝响,擂鼓般敲打在耳膜上。
就在这时——
嘶嘶……滋滋……咔嗒……
墙角那台房东遗弃的、布满灰尘、锈迹斑斑的旧空调机,内部似乎有线路接触不良,发出断断续续、极其微弱、仿佛临终叹息般的电流声。随着这微弱的“咔嗒”一声轻响,旁边墙壁上一个早已废弃的、满是油污灰尘的方形老式电源插座处,一片几近透明的、小小的、半融化的陈旧塑料皮,终于被持续不断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震动彻底震落!
那片小小的塑料皮,像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极其轻飘地、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它无声无息,旋转着,最终,极其精确地、轻飘飘地覆盖在床底下水泥地面上,那粒被弹得最远、滚落在墙根阴影最深处的白色退烧药丸表面之上。药丸是冷的。小洞口的塑料片残屑也是冷的。
那粒白色的、代表着所有努力终点的药丸,终于彻底被这块从冰冷世界剥离下来的、微不足道的、肮脏冰冷的灰烬尘埃……
掩盖得一丝光也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