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准备执行‘断刃’计划。”
赵旭日和周瑶浑身一震。“断刃”计划,是叶青在意识到营地可能最终不保时,私下与他们商讨的最终预案——化整为零,以班排为单位,各自选择方向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最大限度保留革命火种。这意味着,他们将放弃经营许久的狼嚎峪营地,放弃所有的重武器和难以携带的物资,进行一场前途未卜的分散突围。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启动。
而现在,毒气的阴影,让这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骤然逼近。
狼嚎峪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再次被致命的阴风笼罩。叶青和她正在淬炼的新刃,能否在毒雾降临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红色一号”——化学武器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狼嚎峪营地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投入了冰水,瞬间只剩下呛人的青烟。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战士们之间悄然蔓延。他们可以面对枪林弹雨,可以忍受饥寒交迫,但那无色无味、能让人在极度痛苦中腐烂窒息的毒气,超出了他们对战争残酷想象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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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被迅速而隐秘地执行。所有储备的棉布、纱布被集中起来,在尚带寒意的溪水中反复浸湿。战士们拆开缴获的日军防毒面具,试图理解其结构,更多的人则按照叶青口述的土法,将能找到的木炭砸碎、研磨,用层层湿布包裹,制作成简陋得可怜的“防毒口罩”。空气中弥漫着炭粉和潮湿布匹的气味,混合着一种压抑的恐惧。
同时,几支小队被派往营地所在的洞穴群深处,寻找并拓宽任何可能存在的通风口和缝隙。锤凿敲击岩石的声音在幽深的洞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一条条紧急疏散路线被反复确认和标记,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毒气真的灌入这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能有多少人来得及沿着这些路线逃出生天,完全是一个未知数。
叶青的“第二梯队”训练被迫中断,年轻的战士们也被投入到这场与时间赛跑的生存准备中。他们脸上还带着训练的疲惫,此刻又增添了面对未知死亡的惶惑。叶青看在眼里,却无法给出任何安慰。她只能拖着伤腿,在各个准备点之间缓慢移动,用她冰冷的镇定,强行压制着营地内部可能出现的崩溃情绪。
“害怕是正常的。”她对围拢过来的几名年轻战士,也包括一些心神不宁的老兵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害怕救不了我们的命。冢田想用毒气把我们像老鼠一样熏死在地下,我们偏要让他看看,就算是老鼠,被逼到绝境,也能咬穿他的铁桶!”
她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只有冰冷的事实和决绝的态度。这种态度,比任何鼓舞人心的话语都更具力量。战士们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孔,心中的慌乱似乎找到了一丝锚点,重新开始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检查口罩的密封性,熟悉疏散路线,加固可能被毒气渗透的洞口掩体。
然而,核心层的压力有增无减。“断刃”计划的细节被反复推演,每一个排,每一个班,甚至每一个战斗小组的突围方向、集结地点、失散后的联络方式,都需要精确到个人。这是一项极其繁琐又令人心力交瘁的工作,意味着他们可能不得不放弃大部分重伤员和所有无法携带的物资,进行一次近乎自杀性的分散逃亡。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周瑶看着纸上一个个被分配了最终命运的名字,声音有些哽咽。这其中,有许多是她亲手从战场上救下来,看着他们一点点恢复的兄弟。
赵旭日重重叹了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痛苦:“毒气一下,洞里的人……能活下一成都是奇迹。分散突围,至少……还能给队伍留点种子。”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叶青。她坐在石凳上,拐杖靠在手边,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疼痛的右腿。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在绝望中寻找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冢田申请特殊弹种,需要时间批复、运输、储存,最后分配到前线……这个过程,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窗口。栓子的情报只说“具体时间不详”,这个“不详”,可能就是生死之间的差距。
“我们不能坐等毒气降临。”叶青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的步骤,甚至……毁掉他的‘红色一号’!”
“毁掉?”赵旭日一愣,“怎么毁?我们连这东西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知道,杨家洼子基地守备森严,我们这点人冲进去,无疑是送死!”
“不一定非要冲进基地。”叶青的目光投向沙盘上那条连接平原县和杨家洼子的补给线,“毒气弹也是弹药,需要运输。冢田再疯狂,也不敢把这种东西长期存放在前进基地。它很可能还在后方,或者,在运输途中。”
她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立刻给栓子发最高优先级指令!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红色一号’的储存地点、运输计划和护卫兵力!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命令被加密,通过最紧急的通道传递出去。现在,整个抗日团的命运,几乎都系于栓子和他那支深入敌后的侦察小组身上。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变得无比煎熬。
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战士们默默地准备着,检查着武器,将仅有的干粮分装成小份。有人开始写遗书,简单的几行字,叠好后塞进贴身的衣袋。没有人说话,一种悲壮的、准备迎接最终时刻的氛围,笼罩着狼嚎峪。
叶青不再四处巡视,她坐在主洞口附近,望着外面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山林。周瑶走到她身边,默默递给她一块烤热的饼。
“吃点东西吧。”
叶青接过,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手里。“我在想……鹰嘴崖。”她突然轻声说。
周瑶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那时候,我们被包围,弹尽粮绝……我知道,必须要有人留下来断后。”叶青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让‘暗刃’的兄弟们留下,我带着大队突围……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那时候我觉得,选择让谁去死,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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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看着周瑶,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楚:“现在,我又要面临同样的选择。‘断刃’计划……就是又一次选择让谁去死,让谁可能活。”
周瑶握住她冰凉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这不是你的选择,叶青。这是鬼子逼我们的。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这面旗就没倒!”
叶青沉默了很久,最终,轻轻反握了一下周瑶的手,将那块已经凉掉的饼,一点点吃了下去。
她不能倒下。至少,在最终判决降临之前,不能。
夜色渐深,狼嚎峪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哨兵在黑暗中警惕地游弋。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既害怕听到毒气炮弹划破夜空的尖啸,又期盼着能听到栓子传回好消息的暗号。
希望与绝望,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山林中,进行着最后的拉锯。
等待,是啃噬人心的毒虫。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狼嚎峪营地陷入了死寂,只有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以及哨兵偶尔压抑的咳嗽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战士们抱着枪,靠在岩壁或掩体后,目光时不时瞟向洞口那方狭小的、被夜色浸染的天空,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拖着尾焰的死亡使者尖啸而至。
叶青没有再坐在洞口,她回到了核心洞穴,摊开那张早已刻入脑海的粗糙地图,手指一遍遍划过从平原县到杨家洼子的每一条可能路径。大脑超负荷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又一一否定。右腿的旧伤在这种极度的精神压力下,开始阵阵抽痛,像是有根无形的线,一直牵扯到太阳穴,带来持续不断的钝痛。
周瑶和赵旭日也守在一旁,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希冀交织的诡异气息。时间,在沉默中一滴一滴流逝。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洞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窸窣声!负责接收信息的侦察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小卷比之前更细、藏得更隐蔽的油纸。
“回来了!栓子的消息!”他的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变调。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赵旭日一把夺过油纸卷,周瑶迅速准备好显影药水。当模糊的字迹在药水作用下逐渐清晰时,三人的瞳孔同时收缩!
情报内容比预想的更详细,也更令人心惊:
“‘红色一号’已确认由平原县军火库启运,预计两日后夜间抵达杨家洼子。运输队规模:卡车三辆,护卫兵力为一个加强小队(约三十人),配备轻机枪两挺,由一名叫中村的曹长指挥。路线:主要走黑石峡支线,该路较为隐蔽,但有一段约五百米的临崖险道。另,王奎透露,冢田已下令,运输队抵达后,将择机进行‘试验性投放’。”
情报精准地指出了时间、地点、兵力,甚至还有路线上的弱点!这无疑是黑暗中射出的一道强光!
“黑石峡支线……临崖路段……”赵旭日的手指在地图上找到那个位置,眼神骤然亮起,“那里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深涧!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机会只有一次。”叶青的声音因极度专注而显得有些沙哑,“必须在毒气弹运进杨家洼子之前,在黑石峡干掉他们!否则,一旦入库,我们再无机会!”
目标明确,地点有利,但困难同样巨大。时间只剩下两天,他们需要长途奔袭至黑石峡,还要面对一个装备精良的三十人加强小队。
“我带人去!”陈勇立刻请战,眼神灼灼。
叶青却摇了摇头:“这次行动,关键不在于歼灭多少鬼子,而在于必须确保彻底摧毁那三辆卡车和上面的东西!常规伏击,万一有一辆车侥幸冲过去,或者鬼子临死前引爆弹药,后果都不堪设想。”
她看向赵旭日和周瑶,语气斩钉截铁:“我需要一支绝对精锐的小队,执行定点清除和爆破任务。人数不能多,但要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老兵。我……亲自带队。”
“不行!”赵旭日和周瑶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
“你的腿根本不可能完成这种长途奔袭和高强度作战!”周瑶语气急切。
“叶青,你现在是队伍的魂!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赵旭日也坚决反对。
叶青撑着石桌站起身,伤腿的疼痛让她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种突袭和爆破。‘暗刃’的最后一课,就是我教的。而且,只有我亲自去,才能根据现场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输不起!”
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回到了那个指挥“暗刃”穿梭于敌后的指挥官。“魂?如果队伍都没了,魂留着还有什么用?要么大家一起被毒死在这里,要么,让我去搏这一线生机!”
洞穴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叶青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说的,是残酷的现实。
最终,赵旭日狠狠一跺脚:“好!你去!但老烟斗和石头必须跟着你!再给你配上五个最好的老兵!我把团里最后那点炸药和起爆装置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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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去!”陈勇梗着脖子。
“你留下!”叶青断然拒绝,“营地需要人守着,预防冢田耍别的花样。如果我们失败……‘断刃’计划,就由你和政委执行!”
这是托付后事。陈勇牙齿咬得咯咯响,最终红着眼圈重重抱拳:“营长……保重!”
人选迅速确定。除了老烟斗和石头,另外五名战士也都是原“暗刃”的幸存者或经历过无数次血战的老兵。他们默默检查着装备,将磨利的刺刀、手枪、集束手榴弹和宝贵的炸药包小心固定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赴死的平静。
叶青也做着准备。她换上了一套相对利落的旧军装,将伤腿用绷带紧紧缠绕,以减轻行动时的剧痛。她将那把改造过的三八式步枪背在身后,又检查了手枪和几枚手榴弹。
周瑶默默地将一些准备好的干粮和急救包塞进她的行囊,声音哽咽:“一定要……活着回来。”
叶青动作顿了顿,没有看周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黎明时分,天色微熹。一支九人小队,在弥漫的晨雾中,悄然离开了狼嚎峪营地,向着东北方向的黑石峡,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他们脚步迅捷而无声,如同扑向猎物的狼群,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山林之中。
赵旭日、周瑶和陈勇站在洞口,久久凝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那一线生机,就系在这九个人的身上,系在那个拖着伤腿、却步履坚定的女子身上。
风,吹过狼嚎峪,带着刺骨的寒意。等待,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残酷。
黑石峡,名副其实。两侧是陡峭黝黑的石壁,如斧劈刀削,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土路蜿蜒其间,路的一侧是深不见底、寒风呼啸的涧谷。月光被高耸的岩壁切割,只在路面投下惨淡的斑驳光块,更添几分阴森。
叶青的小队经过一天一夜几乎不眠不休的急行军,凭借着她对山路的精确记忆和队员们超常的毅力,终于提前半日抵达了预定伏击地点。每个人的体力都已接近极限,叶青的伤腿更是肿痛难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没有丝毫停顿,立即开始勘察地形,分配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