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星饶城的白日却依旧残留着沙漠边缘特有的燥热。然而,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收敛于西方连绵的沙丘之下,夜风便裹挟着星辰沙漠的凉意,悄然漫过巍峨的城墙,拂过城内纵横交错的街巷,最终潜入那座位于城心、俯瞰四方的城主府。
城主府邸,自是另一番天地。不同于外间的市井喧嚣,此处唯有森严的寂静与沉淀了权势的威压。主体建筑以巨大的黑曜石与坚韧的铁木构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风格古朴而雄浑,每一根廊柱,每一片砖瓦,似乎都浸染着天行陆家在此地盘踞千年所积累的底蕴与煞气。夜幕初临,府内各处便次第亮起柔和而明亮的鲛珠灯,光晕流转,将偌大的府邸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形的凝重。
此刻,府中最核心的“镇沙殿”内,正是灯火通明,气氛微妙。
殿宇广阔,穹顶高悬,绘有周天星斗图谱,星光与灯光交融,洒下清辉。地面铺陈着来自极西之地的暖玉琉璃砖,光可鉴人,倒映着殿中诸人的身影。陆云峥高踞主位,身下是一张由整块“温魂暖玉”雕琢而成的宽大宝座,扶手处镶嵌着龙眼大小的“定风珠”,散发着淡淡的青辉,使得他周身气息愈发沉凝如山。他今日未着常服,而是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城主袍服,长发以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看似随意,眉宇间却自有睥睨之气流转。
左手尊位,端坐着此次从帝都炎阳城远道而来的侍中大人,罗昭庭。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官场沉浮的深邃。身着炎阳国二品大员的绛紫色官袍,胸前补子上以金线绣着象征文治的仙鹤翔云图,腰间束着一条镶嵌有“静心玉”的犀角带。虽身处修行世家重地,他周身并无强横灵力波动,但那股久居中枢、执掌机要蕴养出的雍容气度,以及代表皇权的无形威严,却让人不敢小觑。
下方左右,分列着四五名天行陆家的实权长老,个个气息渊深,最低也是灵婴境界中期修为,眼神开阖间精光隐现。他们对面的,则是星饶城城主府麾下的三文三武六名核心官吏,文官多儒雅,武将皆彪悍,此刻无不正襟危坐,屏息凝神。
貌美侍女排成两列,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席间,奉上灵果珍馐,更有侍女手执玉壶,为众人斟满杯中灵酿。那灵酿呈琥珀之色,乃是采集沙漠深处特有的“星沙棘”与多种灵药秘法酿制,甫一斟出,便有一股醇厚中带着清冽的异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更有丝丝灵气如雾升腾。
陆云峥率先举杯,指尖在温润的玉杯壁上轻轻摩挲,目光投向左手位的罗昭庭,脸上浮现一抹看似热情却又带着审视的笑意,声音朗朗,打破了殿中的沉寂:“罗侍中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早就听闻罗大人雄才伟略,深得陛下信重,乃是擎天保驾之栋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侍中大人此次纡尊降贵,莅临我这偏远边城,所谓何事?” 他话语间看似客套恭维,实则开门见山,直接将问题抛了出来,同时举杯示意,自己先浅酌了一口杯中灵酿,动作从容,尽显地主之姿。
罗昭庭闻言,连忙双手捧杯,姿态放得极低,轻轻抿了一口灵酿,面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受宠若惊般的羞赧,谦逊回道:“陆城主言重了,实在是折煞下官。罗某才疏学浅,谈不上什么雄才伟略,只不过是在陛下身边,恪尽职守,尽些绵薄之力,为君分忧罢了,当不起城主如此谬赞。” 他放下酒杯,语气转为郑重:“不瞒城主,此次奉旨离开京都,确是受陛下亲命,前来贵地,调查那最近在西部边境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的‘万年灵药’事件。此事关系重大,惊动朝野,出来前,国师大人还特意一番叮嘱,言明星饶城乃陆城主治下,定要先行拜见城主,征得城主首肯与支持,之后方可便宜行事。”
罗昭庭心中明镜似的,对于天行陆家这等庞然大物,表面奉炎阳国为宗主,实则根基深厚,宛如潜伏大江之蛟龙,内心从未真正将皇室权威放在眼里。若是一味以皇族规矩或官威压人,非但不会有半分成效,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自取其辱。因此,他言语间极尽谦和,更是巧妙地将国师延清——这位炎阳国公认的战力天花板,隐隐搬了出来。既是表明此事已引起最高层次的关注,也是一种无形的提醒与制衡。
果然,陆云峥在听到“国师大人”四字时,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原本那带着几分疏离与审视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地开口道:“哦?此事,竟然连国师大人都已知晓,并亲自过问了?” 他确实有些意外,万年灵药虽珍稀,但竟能直达天听,甚至惊动常年深居简出的延清国师,这背后的意味,就颇值得玩味了。是灵药本身的价值远超预估,还是国师府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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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昭庭见话语奏效,心中稍定,面色却愈发凝重,顺着陆云峥的话头继续道:“陆城主,非是下官危言耸听,此次出现的,恐怕并非寻常万年灵药。据传闻,那是一株已然通了灵性,化形成功的人形灵药!这等天地奇珍,莫说万年,便是千年一遇都属罕有,更何况是修成了人形?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闻所未闻!下官离京前,此事已在朝堂之上引得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陛下与国师亦是高度重视。”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陆云峥的神色,继续加重筹码:“而且,下官还听闻,那灵药化形后,并非固定形态,而是如同生灵般可自由行动。这等消息,传播极快,恐怕不止我炎阳国都,便是毗邻的星濑、玄青、石岩三国,此刻也早已得到风声,暗中觊觎者,不知凡几。”
他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恳切:“正是因此,陛下和国师大人这才命下官火速前来调查,务必要弄清真相,以免此等重宝落入他国之手,或引发不可控的纷争。接下来的时日,我等恐怕就要在这星饶城中多有叨扰,诸多事宜,还需陆城主鼎力支持,行个方便。” 说罢,他再次举杯,向陆云峥示意,姿态放得极低。
饮罢,罗昭庭侧身,开始为陆云峥介绍随行的一文一武两名核心下属。他先指向身旁那位面容白净、眼神灵动的文官:“陆城主,这位是宋文,出身京城宋家,乃是宋天御老爷子的嫡孙。这些年来,被家族送入儒家文庙潜心钻研儒家典籍,寒窗二十余载,终是不负所望,得文庙认可,获封‘贤人’头衔。近些年跟随在下左右,协理文书,参赞机要,还算是有些微末成就。京都文士圈中流传颇广的《送君帖》,便是宋文闲暇时所着,文笔清丽,情真意切,颇受好评。” 宋文适时起身,向陆云峥及在场众人躬身行礼,举止从容,带着儒家弟子特有的温文尔雅与书卷气。
然而,对于罗昭庭这番关于宋文和儒家文笔的详细介绍,陆云峥内心深处实在是兴味索然,甚至隐隐有些头疼。于他而言,修行界中,儒家势弱已久,除了在山下凡俗王朝的朝堂之上还维系着不小的声望,制定了许多繁琐的礼仪规矩外,在真正的修仙者眼中,实在有些“不堪大用”。那些条条框框的圣贤道理,繁文缛节,与修仙者追求的大道长生、逍遥自在简直背道而驰。修道之人,逆天而行,求得是超脱束缚,证得永恒,何须整日听那些迂腐陈旧的道理,讲那些束缚心性的礼仪规矩?
他看着罗昭庭依旧面带得色,似乎还想就宋文的才华和儒家经典继续引申谈论,心中虽感无奈与不耐,但碍于对方来自京都,位高权重,更与国师延清关系匪浅,自己终究不能失了礼数,也只能强行按捺住性子,面上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却暗道:“也罢,且忍他一忍,且看这出戏要唱到几时。”
陆云峥兴趣缺缺,目光已开始游移,但他麾下的那三名文臣官吏,以及席间两位本就对经史子集有所涉猎的陆家长老,却对宋文这位来自京都文庙的“贤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毕竟,儒家学问虽在厮杀斗法中不占优势,但在治理城池、调理阴阳、教化民众、甚至是揣摩上意、书写奏对等方面,却有着独到之处。更何况,宋文出身京都宋家,又得“贤人”头衔,其本身代表的京都文化圈层和人脉,便是无形的资源。
很快,那三名文臣便主动举杯,与宋文交谈起来。几人从《送君帖》的意境,谈到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又引申到近日朝中风闻的一些诗文盛会,一时间竟相谈甚欢,笑语盈盈,颇有几分相见恨晚、引为知己的意味。两位陆家长老也不时插言,讨论几句古籍经典,气氛融洽。然而这一切,在陆云峥眼中,却只觉得是虚掷光阴,远不如一枚能助他突破瓶颈的丹药,或是一门威力强大的神通来得实在。他心中嗤笑:“长生大道在前,不去苦苦追寻,反倒与这些儒家朽木纠缠不清,真是舍本逐末。” 不过,他素来不干涉下属的私人交往,此刻也乐得他们吸引罗昭庭一行的注意力,自己则盘算着如何尽快打发走这尊“钦差”,好继续追查楚林和那株“人形灵药”的下落。
陆云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了谈兴正浓的文官圈子,落在了罗昭庭下手位的那名武将身上。此人身披制式鲜明的亮银铠,铠甲造型凌厉,线条硬朗,正是随行保护罗昭庭的武将蒋熹。他并未像其他武将那般与同僚交谈,只是默然端坐,腰背挺直如松,自有一股沉稳如山岳的气势。
令陆云峥微微侧目的是,蒋熹周身萦绕着一股浓烈而精纯的武夫罡气,这罡气并非内敛,而是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锋锐与张扬,隐隐向外扩散。这股罡气之中,不仅蕴含着其常年征战厮杀积攒下的凶厉血煞之气,更与他身上那件银光熠熠的铠甲息息相关。陆云峥眼力毒辣,一眼便认出那铠甲乃是以“夙银”为主材锻造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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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银,此物非同小可。它是一种极其珍稀的金属,质地轻盈却坚逾精钢,对灵力与罡气都有着极佳的传导性与增幅效果,更难得的是具有一定的破法特性。通常,大型的夙银矿脉都被炎阳国皇室直接掌控,严加管制,等闲修士乃至普通武将都难以获得足量份额。这蒋熹能身披一整套品相不凡的夙银铠,其口中所谓的“京都蒋氏”,身为武将世家,果然底蕴深厚,虽不修仙家道法,但在武夫一道上的资源投入,堪称不凡。
仅仅凭借气息感知,陆云峥便能断定,这蒋熹的武夫修为,已然踏入了金身境界,而且绝非初入此境。以其身上那股凝练如汞汞浆的气血与磅礴的罡气来看,恐怕寻常灵婴境界中期的修士,若与之近身搏杀,都难以在他手下走过几个回合。武夫之道,专炼体魄,一旦金身成就,便是水火不侵,刀兵难伤,速度与力量更是恐怖绝伦。修士若被其突入近前,诸多术法来不及施展,处境便会极其凶险,甚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