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汗滴里

“张嫂子,歇着呢?”李绅跟她打招呼。

农妇抬起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李十七郎还在看啊?这天儿,不怕晒中暑?”

“看你们干活,心里踏实,”李绅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块麦饼,递过去,“尝尝这个,比窝头软和点。”

农妇摆手:“那哪行,您是读书人,吃的金贵。”

“啥金贵不贵的,”李绅把麦饼塞到她手里,“都是粮食做的,填肚子的东西。”

农妇不好意思地接了,掰了一小块喂给背篓里的娃娃,娃娃吧唧着嘴,吃得挺香。她自己咬了口麦饼,眼眶有点红:“您是好人啊。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地主还逼着交租,要不是您帮着求了情,俺们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李绅摆摆手,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本子,手指在纸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琢磨啥。

过了一会儿,农人都歇够了,又扛着锄头下田了。刚才那个老汉走得慢,青林看见他腿肚子上有个疮,红通通的,沾着脓,走路一瘸一拐的。

“大爷,您这腿……”青林忍不住问。

“没事,老毛病了,”老汉抹了把汗,“去年浇地时泡久了,烂了个洞,天热就犯,忍忍就过去了。”

“为啥不去看看郎中?”

老汉苦笑了一声:“郎中的药钱,够买半石米了,哪敢看?家里还有小孙子等着吃饭呢。”

青林看着他一瘸一拐走进田里,弯腰挥起锄头,每动一下,腿肚子的疮就颤一下,心里像被啥东西揪了一下。他转头看李绅,见他盯着老汉的背影,嘴唇抿得紧紧的,手里的笔在纸上悬着,半天没落下。

突然,一滴汗从李绅的额角滑下来,“啪嗒”一声掉在麻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他像是被这滴汗烫了一下,猛地握紧笔,在纸上唰唰地写起来。

青林凑过去看,只见纸上落下两行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字迹有力,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像是把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都揉进了笔锋里。

李绅写完这两句,却停住了,眉头又皱起来,像是觉得还差了点啥。他抬头望着远处的长安城,城墙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像座遥不可及的梦。

“光写辛苦还不够,”他喃喃自语,“得让那些不干活的人也看看,他们扔的不是饭菜,是别人的血汗。”

他拿着笔,在那两行字下面空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风从稻田里吹过来,带着稻叶的腥气,也带着远处农人的喘息声。

青林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读书人身上有种奇怪的力量。他不像别的文人那样,躲在书斋里吟风弄月,非要跑到这毒日头底下,看农人淌汗,听农人诉苦,好像不把自己晒脱层皮,就写不出心里的话。

一直到日头偏西,金红色的光把稻田染成一片暖色,李绅才又拿起笔。这次他写得很快,笔尖在纸上划过,带着股决绝的劲儿,仿佛要把心里积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青林看见他写下: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写完这两句,李绅把笔一放,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他抬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眼角有点湿润,却笑了,笑得挺释然。

“成了。”他轻声说,像是对青林说,又像是对这片稻田说。

青林看着这二十个字,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哪里是诗啊,这是用太阳晒出来的,用汗泡出来的,用心疼出来的。他好像能看见每一粒米里,都裹着农人的汗珠子,裹着李绅的叹息。

“这诗……叫啥名?”青林问。

“就叫《悯农》吧,”李绅把麻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怀里,“怜悯的悯,农人的农。”

傍晚,李绅邀请青林去他家歇脚。他住的地方离樊川不远,是个小院子,里面种着几棵槐树,两间土房,看着挺简陋,却收拾得干净。

李绅的老母亲出来开门,头发都白了,看见儿子回来,赶紧往灶房走:“饿了吧?娘给你留了粥。”

粥是小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就着一碟咸菜。李绅吃得挺香,还给青林盛了一大碗:“尝尝,自家种的小米,比城里的糙,却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