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一个接一个地揭开罐口,又迅速盖上。昏黄的菜窖里,如同打开了通往无数心灵深处的窗口。有梦见丰收粮仓堆满金灿灿谷物的老农;有梦见儿子从远方归家、带来满堂欢笑的老母亲;有梦见自己变成戏文里威风凛凛大将军的半大孩子…每一个梦境都不同,却都散发着同样温暖、纯净、充满了希望和烟火气的乳白色光晕。那是凡俗生命在沉重现实夹缝中,顽强滋生的、最珍贵的“好梦”!
阿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星河般流淌的温暖梦雾,看着阿婆那佝偻却如同守护神般的身影在这些陶罐间穿梭。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这哪里是菜窖?这分明是一座由凡俗烟火和坚韧生命构筑的、对抗冰冷掠夺的——梦之堡垒!
“这些…都是街坊邻居的…好梦。”阿婆终于停了下来,佝偻着背,靠在一个粗陶罐上微微喘息,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他们信得过我这老婆子…夜里做了舒坦的梦…愿意告诉我…我就用…祖上传下来的老法子…存起来。”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一个陶罐的罐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罐子…是拿灶膛底下埋了十年的陈泥…混着开春头场雨后的井水…用老柴窑的文火…慢慢烧透的…能锁住‘气’。”
她又指了指罐口那层厚厚的粗棉布:
“这布…得是没染过的生白棉…用端午正午晒干的艾草灰…混着晒足一百天的粗盐粒…细细搓揉过七七四十九遍…能隔开那些…专门吸梦的…邪气!”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存进这里…就不怕那些穿灰皮的鬼…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崽子们…再来偷!再来抢!”
“存起来…就不让他们偷走!”阿婆的声音斩钉截铁,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守护的火焰,“这些念想…这些盼头…是穷苦人…活着的精气神!没了这些…人就真成空壳子了!”
阿竹抱着霜魄和那根冰冷的萝卜,站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站在这一片沉默的陶罐之间。眼前流淌的温暖梦雾,阿婆佝偻却如山般的身影,还有这简陋菜窖里弥漫的、对抗仙门掠夺的古老智慧与坚韧意志…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中积压的冰冷淤泥!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婆要给她那根印着竹纹的萝卜!为什么阿婆要带她来这里!这不是怜悯!这是托付!是薪火相传!是告诉她,这冰冷残酷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用最卑微的方式,守护着人间最温暖、最珍贵的东西!
“嗡…嗡…嗡…”
怀中那柄沉寂了片刻的霜魄古剑,此刻再次剧烈震颤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滔天的恨意和愤怒!那震颤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剑身深处,那层污秽厚重的糖浆层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纯粹的、温暖的梦境精粹所唤醒,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阿婆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阿竹怀中剧烈震颤的“糖浆棒槌”!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疑,有探究,有难以言喻的激动,最终化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她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阿竹怀中那根印着竹纹的萝卜,声音低沉得如同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尘埃:
“你娘…当年…”
话音未落——
“砰!砰!砰!”
菜窖上方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被极其粗暴、带着巨大力量地猛烈撞击!厚重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剧烈晃动,尘土簌簌落下!
一个冰冷、阴沉、带着浓烈死气和毫不掩饰杀意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穿透了腐朽的门板,清晰地钻进死寂的菜窖:
“老虔婆…开门!清虚观…缉拿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