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完毕,刘晔换上笑容,拱手道:“恭喜宜城侯!丞相闻听将军大捷,亦深感欣慰,言道天下能定南疆者,非将军莫属。”
陈暮澹澹一笑:“丞相过誉,陛下隆恩,暮,愧不敢当。皆赖将士用命,百姓支持,方侥幸成功。”他抬手示意,“刘东曹远来辛苦,请入席。”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酒过三巡,刘晔看似随意地问道:“宜城侯一举而定荆南,威震江东。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江东孙氏,经此重创,已是苟延残喘。丞相之意,若侯爷有意东进,朝廷必鼎力支持。”
陈暮叹了口气,面露“疲惫”之色:“刘东曹有所不知,荆南之战,我军虽胜,亦是惨胜,伤亡颇重,府库为之一空。如今将士思归,百姓厌战,亟需休养生息。能保住现有疆土,为陛下守好南大门,暮已心满意足,岂敢再启战端,劳民伤财?”他举杯敬向刘晔,“还请东曹回禀丞相,暮,暂无余力东顾。”
刘晔眼中精光一闪,又道:“侯爷高义,体恤军民。然,西面武陵,蛮汉杂处,刘备又素有野心,恐非安分之地。侯爷亦需早作提防。”
庞统在一旁接口道:“刘东曹提醒的是。只是武陵山险路艰,蛮部众多,急切难图。且刘皇叔乃汉室宗亲,向来以仁义着称,与我交州素无仇怨,想来不至无故相侵。当前之要,仍在安抚内部,巩固边防。”
刘晔见陈暮和庞统一唱一和,滴水不漏,始终强调困难,表达无意外扩之意,知道难以挑动,便不再多言,转而谈论些北方风物、朝廷趣闻,宴席在一种微妙的和谐中结束。
送走刘晔后,书房内,只剩下陈暮与庞统。
“曹操果然想坐山观虎斗,甚至想驱虎吞狼。”陈暮冷笑道。
庞统点头:“主公应对得当。我军眼下最需要的便是时间。接受朝廷册封,名正言顺,可堵天下悠悠之口,亦能让曹操暂时安心。至于他信不信我等无力扩张,并不重要,只要他短期内不将主要矛头对准我们即可。”
“刘晔此人,眼光毒辣,必已看出我军虚实与潜力。”陈暮沉吟道,“士元,依你之见,下一步当如何?”
庞统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他可来,我亦可往。主公,可挑选机敏可靠之人,备上‘厚礼’,随刘晔返程,或另遣一路,以答谢朝廷为名前往许都。不必接触曹操核心,只需结交其麾下近臣,如曹洪、夏侯惇等武将,或通过其他渠道,探听曹操真实意图,以及其对关中、汉中动向的布置。知己知彼,方能从容应对。”
“善!”陈暮赞道,“此事,由你暗卫负责,人选务必精干。”
夜色深沉,泉陵城头火把猎猎,映照着巡逻士卒警惕的身影。
陈暮与赵云并肩走在城墙上,秋夜的凉风带着湿气拂面而来。
“子龙,今日文长又与你争执了。”陈暮忽然开口。
赵云笑了笑,坦然道:“文长性子急了些,但一心为主公建功,其心可嘉。末将只是担心他求胜心切,误了大事。整编之事,千头万绪,尤其是降卒,需恩威并施,急躁不得。”
陈暮点头:“你能理解便好。文长是利刃,需用其锋,亦需防其伤己。新附之军,来源复杂,思想不一,仅靠严法恐难真正收心。我意,除了军纪宣讲,各营可增设‘教导官’,由识文断字、明晓大义的底层军官或文吏担任,平日不仅负责文书,更需与士卒同甘共苦,宣讲我军宗旨,解释政策法令,疏导情绪,凝聚人心。”
赵云眼睛一亮:“主公此策大善!如此一来,可潜移默化,使士卒知为何而战,而非仅为粮饷。末将回去便着手遴选合适人选。”
两人走到城墙垛口,凭栏远眺。北方,是浩瀚漆黑的长江,对岸是孙权控制的南郡;西北方向,是广袤的武陵山区和更遥远的益州;东北方,则是曹操控制的南阳、襄阳。
“曹操稳定南方局面后,下一步,必是西向。”陈暮目光深邃,“要么夺取关中,威慑凉州马腾、韩遂,要么加大对汉中的压力,阻止刘备坐大。孙权新败,短期内无力大举报复,但小规模的骚扰、细作的渗透,绝不会少。而刘备……”他顿了顿,“若其顺利拿下汉中,则据有益州天险,手握巴蜀财富,其势已成。届时,他是会选择东出荆州,与孙权争夺南郡,还是会北攻关中,与曹操正面冲突?”
赵云沉声道:“无论其如何选择,天下大局必将再起波澜。”
“不错。”陈暮深吸一口气,“而这波澜再起之前,正是我等至关重要的‘固本培元’之机。未来一两年,交州、荆南首要之务,便是‘消化荆南,融合人心,积蓄粮草,精炼兵马’!要让这片土地,真正变成我们的筋骨血肉,让这里的百姓,真心认可我们的统治。”
他转身,看着赵云,语气坚定如铁:“我们要像真正的砥石,沉入水底,默默承受水流冲刷,自身却要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愈发坚硬、厚重。待到时局有变,风云再起之时——”陈暮的手轻轻按在冰冷的城砖上,“便是我们这块经过千磨万砺的基石,显露锋芒,定鼎乾坤之刻!”
赵云深深一揖,眼中充满了敬佩与决然:“云,愿追随主公,效死力,磨此砥石,以待天时!”
广信(泉陵)的砥石,在血火中初具形态后,并未急于显露锋芒,而是沉心静气,转向更深层次的打磨与积累。内修政理,外和诸强(哪怕是暂时的),厉兵秣马,凝聚人心。乱世的棋局依旧扑朔迷离,但手握荆南、根基渐固的陈暮,已然拥有了在更大舞台上博弈的资格。未来的道路依旧挑战重重,可这块日益坚实的“砥石”,正静静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