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必须面对来自上面的压力。** 郡里、县里派来的督查官员,隔三差五就会来“视察工作”。这些人穿着干净的官袍,捂着鼻子,在工地上走马观花一番,然后就会在草棚里,对着荀义拍桌子:
“荀义!这段路基夯筑的密实度不够!‘隐以金椎’的标准懂不懂?看看这夯印!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进度太慢!照这个速度,猴年马月能贯通?延误了陛下的大计,你担待得起吗?”
“民夫逃亡是怎么回事?名册上又少了三个!你这个督工是怎么当的?!”
荀义只能唯唯诺诺,点头哈腰,保证加快进度,加强管理,心里却叫苦不迭。密实度不够?那是因为民夫们饿着肚子,实在没力气将上百斤的夯杵举到规定高度了!进度慢?人手就这么多,工具就这些,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民夫逃亡?在这种鬼地方干活,看不到希望,随时可能累死病死,不逃等着埋骨于此吗?
**另一方面,他更要直面下面的惨状。** 他每天都要巡视工地,亲眼目睹着人间疾苦。
他看到那些和他父亲年纪相仿的老者,扛着比自己还重的石头,步履蹒跚,一个趔趄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他看到有人累得口吐白沫,直接晕倒在工地上,监工上去就是几鞭子,骂骂咧咧地让人拖到一边,是死是活无人问津。
他看到发放口粮时,民夫们像饿狼一样盯着那一点点粗糙的粟米粥,为了半勺粥都能打起来。一些实在饿得受不了的人,偷偷啃食路边的草根树皮,结果中毒呕吐,更加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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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不得不处理民夫之间的斗殴——往往是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口粮或者工具;要面对**民夫头领**(通常是民夫中有些威望或者比较凶悍的人)的诉苦和请求,他们希望能多给点吃的,或者让实在干不动的人休息半天。
有一次,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民夫,可能是实在受不了了,夜里试图逃跑,结果被抓住。监工小吏要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那年轻人吓得瘫倒在地,嚎啕大哭,喊着“娘,我想回家……”
荀义看着那张还带着稚气的、布满泪水和污泥的脸,心中一阵刺痛。他最终还是站了出来,以“正值用人之际,杀了可惜,不如加重惩罚,让他戴罪立功”为由,保下了那年轻人的性命,改为鞭刑二十,罚做最苦最累的活。他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一条年轻的命暂时保住了。监工小吏对此很不以为然,觉得荀义妇人之仁。
荀义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量争取。他一次次向上级打报告,陈述民夫口粮不足、缺乏御寒衣物和药品的实际情况,请求增拨。虽然十次有九次石沉大海,偶尔拨下来一点也是杯水车薪,但他还是坚持去争。他会在巡查时,对某些实在无力、偷偷躲在角落里喘息的民夫,假装没看见。他会在分配任务时,尽量让那些看起来强壮一些的去干重活,让老弱病残做些相对轻松的辅助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