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已成青铜棺椁,一头饕餮在骨缝里苏醒。
诗魂石微光下,杜甫的呼吸比游丝更细,三支毒箭是插在盛唐心口的耻辱柱。
叛军的鼓点敲在脊骨上,新的屠城风暴已撕开睢阳咽喉。
金光缝合的伤口在溃烂,守军的眼神比尸骸更冷——救命的“妖法”与噬人的“凶器”,仅隔一念。
焦尸在尸山下蠕动,浑浊的眼白死死咬住这条蠕动的琉璃臂——它嗅到了同类的饥饿。
城门破碎的巨响,是绝望的丧钟,也是饕餮开宴的号角。
怀抱里是渐冷的诗魂,臂骨中是噬主的凶纹,风暴里是沸腾的血河——这条“隐龙”,拿什么守约?
要么被饕餮蚕食成魔,要么在炼狱里碾作尘埃——喘息已绝,挣扎未止。
“……犹得……备晨炊……”
最后一个音节从杜甫干裂的唇缝里挤出,像一枚锈蚀的铁钉,狠狠楔进这尸山血海的死寂里。
声音断了。气若游丝。
他头一歪,整个身体的重量骤然沉了下来,砸在我那条还能动的左臂上,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颈动脉,微弱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凉。他胸前那三支毒箭的尾羽,随着这最后的倾颓,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濒死毒蝎的尾钩。
嗡——
悬在头顶那片熔金般暴烈的光,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巨手掐灭的火炬。笼罩着这方寸修罗场的暖金色辉光,如同退潮般急速收缩。光芒掠过之处,那些被金光强行缝合、蠕动着滋生的肉芽创口,瞬间暴露在浑浊粘稠的空气里,暴露在遍地腥臭的血泥和飞扬的灰烬中。
光,彻底熄了。
只剩诗魂石紧贴着杜甫胸口的部位,还残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微温的淡金余晖,像一层行将消散的魂魄,固执地笼罩着他枯槁凹陷的脸颊。
死寂。绝对的死寂。
不是没有声音。远处垂死者的呻吟、焦木在余烬中发出的噼啪脆响、风卷着腥臭掠过豁口断垣的呜咽……都还在。但这片刚刚被金光强行“净化”过的角落,像是被无形的玻璃罩子扣住了。所有的声音都隔着厚厚一层,模糊、遥远,带着水底般的沉闷。
环顾四周。
金光曾经流淌过的焦黑土地上,十几个伤兵僵立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雕。他们的眼睛,空洞地瞪着自己身上那些恐怖而“崭新”的伤口——肠子被强行塞回腹腔的老兵,粗糙的缝合线在松弛的肚皮上勒出扭曲的痕迹;断臂的老卒,创口边缘翻卷的皮肉被强行拽拢,覆盖在粉红色的、微微搏动的肉膜上,暴露在空气里,新鲜得令人作呕;还有那个大腿动脉被射穿的小兵,伤口虽被金光弥合大半,但裤管下依旧洇开一片刺目的深红……
他们看自己的伤,又看看我。目光,像烧红的烙铁,从他们惊魂未定的瞳孔深处,狠狠烫在我的脸上、我的手臂上、我怀里昏迷不醒的杜甫身上。那眼神里有什么?
感激?也许有。毕竟他们的命,是那诡异金光吊住的。
但更多的是敬畏,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目睹了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妖异”后,那种被彻底碾碎常识的茫然与颤栗。刚才那地狱熔炉般的景象,那非人的疗愈,那金光中心挥舞着邪异手臂、如同修罗恶鬼般撕碎敌人的我……已深深烙印在他们瞳孔的最深处。
“妖法……”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声音,从某个角落挤出,像濒死老鼠的吱叫,立刻又被更大的死寂吞没。
叛军的这一波攻势,终于被彻底打退了。是云梯毁灭性的垮塌,更是那冲天而起的金光和其中蕴含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暂时浇熄了他们疯狂的进攻意志。残余的叛军如同退潮的污水,仓惶地退到了豁口废墟的几十丈外,隔着尸骸堆积的无人地带,惊疑不定地窥探着这边。
暂时的喘息。代价是我的右臂。
那条手臂,彻底成了不属于我的东西。
当金光熄灭,那被强行催动的、几乎要撑爆血肉的饕餮凶性,如同退潮般骤然消散。沉重感,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地猛砸下来!整条右臂,从肩胛到指尖,不再仅仅是迟滞的石棍,而是变成了一整块刚从熔炉里拖出来、正在急速冷却、凝固的青铜!冰冷、坚硬、带着金属锈蚀的钝感,死死地坠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关节,发出细微却刺耳的、仿佛生锈轴承强行转动的摩擦声。
更可怕的是那“蠕动感”。
没有了金光和杀戮的刺激,臂骨深处那贪婪搏动的饕餮凶纹并未真正沉睡。它们只是蛰伏了。一种更细微、更阴冷的脉动,像无数冰冷的、带着金属倒刺的微小蠕虫,在琉璃般的臂骨裂纹深处,在那些黯淡下来的金红纹理里,持续地钻行、啃噬、摩擦。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缓慢而清晰的异物感,一种冰冷沉重的“活物”感,正沿着臂骨、肘关节、向上臂、向肩胛、甚至……向脊椎的方向,无声地蔓延、渗透。每一次那冰冷的脉动涌起,都让我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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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再是武器,这是寄生在我身上的、正在苏醒的怪物!
视网膜上,猩红的系统界面残留着刺目的警告:
【[高维能量残留:右臂载体]】
【[形态:三星堆·饕餮纹活性化(稳定期)]】
【[熵增反噬:右臂生物机能丧失99.9%,神经传导阻隔]】
【[精神污染风险:中(持续监测)]】
【[警告:载体生命体征持续低阈值波动]】
“呃……”
喉咙里挤出一点压抑的闷哼。支撑着身体,用还能动的左臂和膝盖,一点点蹭着冰冷的断墙残骸,把自己和杜甫沉重的身体挪到一处相对高一点、背靠半截焦黑承重柱的角落。每一步挪动,左腿那处被长矛贯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小腿肚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小腹的箭创虽然没有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里面被金光强行缝合的嫩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虚汗混着血污,在脸上、脖颈上糊成一片粘腻冰冷的壳。
终于靠实了。冰冷的石柱硌着脊骨,反倒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小心地把杜甫的身体放平,让他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那三支毒箭如同恶毒的诅咒,深深嵌在皮肉里。箭杆上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块和灰尘。毒虽清了大半,但这贯穿伤本身,还有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消耗,都足以致命。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游丝。
撕啦!
左手用力,从自己那件早已褴褛不堪、浸透血污的外袍下摆,扯下相对最干净、最柔软的一块布条。手指因为脱力和寒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用牙齿帮忙,艰难地将布条撕扯成几根长条。小心翼翼地避开箭簇,将布条缠绕在杜甫胸前的箭杆根部,试图稍微固定一下那该死的凶器,避免挪动时造成更可怕的二次伤害。动作笨拙而缓慢。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我心头紧缩,生怕这微弱的呼吸就此停止。布条缠绕上去,很快就被伤口渗出的粘稠黑血浸透。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高烧,像无形的火焰,正在他体内肆虐。冷汗一层层地从他灰败的额角、鬓边沁出来,混着血污,蜿蜒而下,很快又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一种灼热的、拉风箱般的嘶嘶声,每一次停顿都长得令人心胆俱裂。我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左手食指,轻轻搭在他脖颈侧面。指尖下,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每一次搏动都艰难地顶开厚重的疲惫与毒素的阻滞,间隔长得可怕。
“……水……”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溢出,模糊得几乎听不清。那唇瓣已毫无血色,边缘翻卷起白色的死皮,裂开的细纹里渗着血丝。
水?在这片焦黑的、被血浸透的废墟里?
目光扫过周围。只有凝固发黑的血块,只有被踩进泥里的焦糊残肢,只有碎裂的兵器反射着冰冷的天光。喉咙里也干得冒烟,像被砂纸打磨过。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只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截被踩扁了的竹筒上。那是之前某个叛军丢弃的。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左手抓起那截沾满泥污的竹筒。筒身冰冷沉重,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液体。拔开同样沾着黑泥的木塞,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劣质酒浆、血腥和某种腐烂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竹筒底部,只剩浅浅一层暗红色、粘稠的液体,沉淀着黑色的渣滓。
这是水?还是某种……混合物?
没有选择。我爬回杜甫身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左手捏着竹筒,将那浑浊得如同泥浆的液体,一点点滴入他干裂的唇缝。液体入口,他似乎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咙艰难地滚动。但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剧烈地弓起,胸膛像破败的风箱般急剧起伏,那三支毒箭随着咳嗽剧烈地晃动,带出更多的黑血!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战场边缘显得格外刺耳,牵动着周围所有麻木的目光。我慌忙把他放平,用那点肮脏的布条徒劳地去擦他嘴角呛出的、带着黑红血丝的粘液,心沉到了谷底。
远处。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压抑,如同巨人心脏在腐烂胸腔里挣扎跳动的鼓声,从叛军大营的方向,穿透死寂的战场,清晰地传来。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重新积聚力量的压迫感。
紧接着,是号角。不是之前进攻时那种尖厉、急促的冲锋号,而是低沉、绵长、如同巨兽在深渊里发出沉重叹息的呜咽。呜——呜——呜——
这声音像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耳膜,扎进心里。
新的鼓角!比之前的更加沉稳,更加宏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们在重新集结,在调兵遣将。下一波攻势,只会更加疯狂,更加暴烈,如同拍碎礁石的海啸,将彻底淹没这残破的豁口,淹没这弹丸之地上的所有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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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睢阳城内……
死寂。比战场边缘的死寂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死寂。
没有援军将至的号角,没有守军重整旗鼓的呐喊,甚至……连大规模的哭泣和哀嚎都没有。只有风卷过空荡街巷的呜咽,只有零星几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在喉咙深处发出的哽咽。空气里弥漫的,除了硝烟、血腥、焦臭……还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绝境深处的枯败气息。那是……饥饿彻底吞噬希望后,剩下的、等待腐烂的沉寂。
粮绝了。真正的粮绝。这座浴血孤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也耗尽了最后一口粮。守军的抵抗,百姓的挣扎,都走到了物理意义上的尽头。这座城,正在变成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
身边的伤兵们,依旧沉默着。他们或靠或坐或躺在这片沾满血污的焦土上,像一群被遗弃在末日边缘的破旧木偶。他们的目光,不再只盯着自己诡异愈合的伤口,更多的是越过我们,越过豁口,望向城外那重新点燃篝火、如同繁星般密密麻麻的叛军营盘。那目光里,只剩下认命般的灰败,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一个蜷缩在离我不远的老兵,花白的胡子沾满了血痂和尘土。他的一条腿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刚才战斗中被砸断的。虽然未被金光笼罩,伤口未经处理,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昏迷中的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