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公子思虑周详,已得‘取信于民’之要义。然,仅此尚不足。”
他进一步点拨道:“公文固然重要,然边疆部族,更重当面之诺与上官之威仪。留赞虽为太守,在其眼中,或仍觉位份不足。若能遣一足够份量之使者,持文书亲往交趾,代表都督府乃至…建业,当面宣慰,承诺更具效力。”
陈砥恍然,深深一揖:“晚辈受教。”他意识到,治理一方,不仅要考虑事情本身,还需体察人心、权衡身份地位带来的微妙影响。
“既然如此,”赵云沉吟道,“公子不妨试拟一份回复留太守的指令,将你我方才所议,条陈清楚。”
陈砥精神一振,知道这是赵云在考较和锻炼自己。他铺开纸笔,凝神静思,随后落笔。先是肯定了留赞前期处置得当,接着提出下发都督府正式公文、允许俚人参与监工的建议,最后则委婉提及,若局势需要,可考虑派遣更高级别使者前往宣慰,请留赞根据具体情况定夺。
写完后,他恭敬地呈给赵云。赵云细细看过,提笔在几处措辞和顺序上做了修改,使其更符合官方文书的规范与力度,然后递还给他,颔首道:“甚好。便以此回复留太守。”
看着陈砥认真誊写的身影,赵云心中慰藉。这块璞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不仅吸收知识,更能结合实际进行思考,并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份潜质,远胜于单纯的勇武或死读诗书。
许都,魏王宫偏殿一侧,司马懿的私邸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略显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一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的细作头目,正垂首低声汇报:“…建业城内关于那陈砥去向的流言甚多,皆难以证实。但属下综合各方线索,其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乃是在中毒之前,此后便再无人得见。陈暮府邸守卫愈发森严,尤其是内院,等闲人不得近。依属下推断,此子极可能已不在建业。”
司马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澹漠笑容:“好一个陈明远,反应倒是不慢。深知建业虽固,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自语般分析道:“以其多疑…不,是谨慎之性,绝不会再将继承人置于险地。江东诸将,能得他如此信任,托付身家性命者,不过寥寥数人。黄汉升坐镇历阳,直面合肥张辽,战云密布,非是良选。文仲业总督水军,京口虽重,亦在江北前线阴影之下。唯有…荆南赵子龙。”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赵云驻守江陵,总督西线,地处腹地,相对安稳。且赵云此人,忠勇兼备,心思缜密,与陈暮关系匪浅,更是护卫教导的最佳人选。陈砥,九成便在赵云处。”
细作头目问道:“大人,是否加派人手,潜入荆南,查证此事,或…”
“不必。”司马懿断然摆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直接动手,风险太大,成功之机渺茫。况且,即便成功,不过激怒陈暮,使其同仇敌忾。我们要的,是让其内部生乱,自毁长城。”
他坐回书桉后,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语气平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传令下去,动用我们在江东所有的暗线,散播流言。核心只有一句——‘镇南将军忌惮外将权重,尤恐其挟少主以令诸侯,故已秘密鸩杀或永久圈禁亲子陈砥于建业深宫’。”
细作头目闻言,勐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此计…太过毒辣!这已非简单的谋害,而是直指君主与统兵大将之间最脆弱、最敏感的信任纽带。无论陈砥实际在何处,只要这流言传开,陈暮与赵云、黄忠等托孤重臣之间,必将产生难以弥合的猜疑裂痕。若陈暮信了流言,以为赵云对外泄露了陈砥行踪甚至别有用心,后果不堪设想!若赵云听闻此等恶毒谣言,又会作何感想?
“此乃阳谋。”司马懿将写好的密令封入蜡丸,声音冰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种子播下,自会生根发芽。我要让他江东,君臣相疑,将帅离心!看那陈明远,如何应对这无孔不入的离间之风!”
交趾郡治龙编城,太守府衙。
留赞高坐堂上,下方站着的是那位前来“讨要说法”的俚人酋长。酋长身形魁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丛林狩猎生涯留下的风霜印记,眼神桀骜中又带着几分审视。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精悍的俚人勇士,手持环首刀,气氛略显紧张。
“太守大人,”酋长操着带有浓重俚语口音的汉话,声音洪亮,“你上次派去的人说的话,我听了。但空口无凭!开凿新渠,耗费巨大,你们汉人官府,朝令夕改的事还少吗?我要见更大的官!要看到盖着大王印信的文书!”
留赞面色平静,心中却暗自庆幸已接到赵云的回文,并且其中蕴含了那位年幼公子的智慧。他抬手示意亲卫将一份加盖了荆州都督府印信的正式公文递给酋长身旁通晓汉文的俚人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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